7/28/2005

黎明前的黑暗

……概之,王小波所持之以對抗文革的逃離邏輯,其實本身正正與文革的邏輯隱然唱和。王二們的勝利,只能回到文革去尋找。



13000字,以為寫完了嗎?還差一點,必須回到劉再復式的美學主體去再批判一輪。但幾乎是要完了。真正把日子一小時一小時地過,我測試著自己骨架的支撐度,覺得時間無限放大,終於到達可以容納我的論文的地步。與此同時我的寫作變成圓形(但不見得辯證地上昇),寫了一千字發現自己回到推論的起點,又或者仍然是同一個論點的合掌式再闡釋。我持續以他人作品詮釋另一些他人、封掉電話另一邊強迫他人聽我的論證和進度、發現有人把我的觀點都寫出來了且是以我短期之內都力不可能及的高度、斷句失控錯過電視時段。都不要緊。總之還有三天七月就結束了,無論如何要如期寫完。

american boy 的分段方式(以簡體碼觀看)

〈偵探小說疏忽的細節〉 夏宇

有人喜歡咳嗽有人更喜歡在音樂會裡
咳嗽尤其是協奏曲尤其是第2章節有人則忍住
(有人贊成壓抑)至於噴嚏,她說:
每當進入一個新的空間在最接近大門的
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首先壓縮了椅墊和
椅墊間的空氣再以微微不安的姿勢振動椅背
我在心底深處發出一組嗚吧吧吧嗚
吧吧吧的調子如果此時有一些餅他就會
帶著餅進來以一種完全不知情的
神氣(不知那些餅由何製成以及為何
帶餅而來)然後我們就和好之類了
而在三度引用自己的警句之餘
仍然劇烈地成為方圓百哩內七個戴棒球小帽
中間的一個的他無礙宣佈了各類
不期然而達致的
親密關係的罅隙我在心底深處發出
嘎嘎嗚嗚啦的雜音在深處心底深處
完全我們互相彼此的瞭然所放出的幽微的
光,的光,的光
光就在空氣中啟動了最神秘的暗流並以
極深刻的謙遜姿勢到達
激起三至四個噴嚏

——《腹語術》

7/25/2005

論文、隱居、辯證及其他

〈南陔〉  楊牧


這時你應該已經去到了南方
在我無法想像的地方定居了
或許是黃薔薇大草原的中央
遙遠遙遠的城市,或許不然
近些,在海岸寛廣的三角洲
而無論如何你是已經到達了
並且定居在我無法想像的南方

我對著滿院子的綠草讀書
努力偽裝我究竟並不在想
陽光照亮一朵顫抖的蒲公英
我將保持我冷靜從容的態度:
一個古典的學術追求者不在乎
身外的事務,聽任綠草越長
越長,在窗外默默陪伴我讀書

假使我無法永遠偽裝下去
有時還偷偷低吟張衡的四愁
Tutti li miei penser parlan d'Amore
我還是堅持對自己說,一切
都是為了古典學術的傳承。詩
可以興觀群怨。或者掩卷嘆息:
「但丁是歐洲文明最美的靈魂」
我祗是不肯承認是在想著
想你這是應該已經去到了
我不可能確定的一個地方
好遙遠好近,像午夜驚醒的
十字星,掩藏在夢的後面
憂慮的前面,在春天滿滿的
綠草叢,在一首逸詩

(1978, 5)

仰望生長

——序培僑中學文集《首完整映》

《首完整映》的編輯概念是「舞台與扮演」。登上舞台扮演角色意味著「成為他人」,而我想這種自我疏離代表著雛形的「反觀自省」,某種文學性的經營於焉得以生長。我想大家都能感受到《首完整映》裡面年輕、躍動的創意,同學們那種表達和構思的慾望——不甘於平庸。我常常想,如果我們的中學生都能如此主動和勇於嘗試,我們的社會應該會有更多的活力和可能。

《首完整映》(書名意念來自陳滅〈我剪紙城〉等一系列詩作,在這裡向陳滅致謝)的編輯工作,包括概念、篩選、編排、間頁文字寫作,完全是由培僑中學的同學自己執行的。編輯是一種需要創意和溝通能力的工作,大家需要向他人解釋自己的想法、作集體決定——編輯小組在過程中付出的心力,當不下於撰寫作品。希望在過程中的得著會在同學們未來的生命裡發揮作用,因為我們的社會同時需要著創意和溝通。

***

《首完整映》這個書名所玩的拆字遊戲,表達出它自比為一場並不完整的初次登場(「首映」已經被拆開、分解了)。就水準而言,《首完整映》整體當然還是帶著學習式的青澀。作者包括中一至中六的學生,有些作品是我設定的習作,有些是同學私下的嘗試,有些是平日作文課的成果。而其實,有些作品已經擁有令人訝異的光芒。就某個抽象的角度來說,文學永不是完整的,它一直是種生長和流動的過程。

我願意看見同學有更大的寫作慾望,及嘗試的勇氣。嘗試是對自我的開拓,而表達涉及對自我的重視,我們認為我們的話有著某種意義,便會對他人發聲。由此看來,寫作不妨被視為對自尊的基礎體驗,透過寫作我們感到自己存在,繼續尋找存在。寫作可以像是給自己設計遊戲,不妨為自己設計一些規則;如果有心經營,就算是日記都可以不落俗套——別人想看你的日記,不是為了知道你的私隱,而是覺得你寫得好看——想像一下,這多麼厲害,及快樂。

有些同學的作品落選——我想說的是,同學不需為此過於失望,不妨反過來精明地思考一下自己有何不足。我想,創作的世界強調自由,但經常對看起來過於熟悉、過於簡單的東西傾向苛刻,換言之這是有關獨特性和含蓄性的問題。甚至,更麻煩的問題或許是,如何在掙脫交功課般流水作業的同時,又能對良莠不齊的流行文化有所過濾?雖然我並沒有參與篩選工作,但我想這是落選的同學和入選的同學,都需要持續地注意的問題。

***

這寫作班的導師總是裙拉褲甩地跑進課室,講很多的笑話和趣聞,讓同學們看許多對他們現在而言可能還是比較艱澀的作品。這寫作班導師所最感動的,是看到同學們經過思考後,慢慢點頭的動作,因為那畫面標誌著耐性。

我與許多朋友都會教中學的寫作班。我們常會問自己,寫作班是為了什麼,寫作是為了什麼。也許會打破一些庸俗的夢想——我自己認為,寫作班並不止是為了培養作家,寫作並不止是為了得到「作家」這個含混不明的身分。寫作是讓我們進入文學那繁複、流動、豐富而且相對自由的世界,從一些與平日迥異的角度去審視和思考週遭世界、生活人事,表達一些可能平時較少機會表達的想法,開發本來我們並不擁有的眼光,把看來天淵之別的東西放在一起,讓平時被摒除的話語鏗鏘吐出。在香港這時時難免顯得單元、階層割裂日漸嚴重的社會裡,文學所指向的開放性,也許是一種有效的藥劑——它也許是慢性的,潛移默化式的,不能急於收穫,類似中醫(或者《大長今》啦)所提倡的食療。

所以,就算同學們將來未必從事寫作,我亦企望你們對各種(嚴肅)文學作品的閱讀不會間斷。我企望你們在各種崗位之上都成為一個不盲目、願意表達自己的人,讓我們的社會可以更美麗一點。

***

有一課我們到灣仔遊街。我們平時逛街,都是以一種「購買者」的眼光去看身邊事物的,即是,只看想買的東西,其他的不屑一顧。希望大家遊街時放下這種購物眼光,然後便會在街道上「發現」一些微妙的東西。這些東西未必擁有很高市場價值,未必對我們有「利」,卻可以告訴我們很多事情。同學們需要學習持有這種眼光,我也需要。

那天一直下著綿綿的雨。我們走過玩具街、灣仔街市、石水渠街,在風雨中仰望老舊的樓房擠身於有玻璃幕牆的高廈中。那些大小不一的舊式信箱,狹窄的木梯,髹綠漆的木門,跌打招牌和堆滿鐵塊的舊車行,安靜而有尊嚴地看著我們,訴說無數生命。我們也安靜如貓。在喜帖街,我向同學解釋,這裡本來是萬紫千紅的,每個櫥窗都有精美印製的世俗溫熱——雖然現在全都下了鐵閘,外釘一塊「此乃市區重建局物業」的大白膠牌。都已人去樓空,舊樓的窗玻璃上用黃色膠紙打了無數交叉,好像在否定著曾在那裡發生和存在的一切事物。春天的雨傾向柔和。它本該是令事物生長的。它本不該讓那些殘酷的否定變得和緩。

當日恰逢一群國際和本地藝術家舉辦「現場灣仔」展覽,一整座待拆的唐樓變成展覽館。我們逐層看,上到最頂處的天台:它被裝飾成花園,放著幾畦紫羅蘭和炮仗花、寬大的藤椅和精緻的小圓桌,掛著七彩燈泡,豎起了指向各藝術家自己國家的標誌。製作的藝術家說他想建一個空中綠洲,維持兩星期。藝術與教育常常都只像相遇,有著冷暖自知的過程,很快完結,但並不真正結束。

7/23/2005

並非給編劇之劉

終於有機會看《我的野蠻奶奶》。沒看太多所以不敢評論太多,但作為自命與編劇劉某相似的人我會說,從形式的角度看,似乎對於我們這些中文系出身又讀夏宇的人來說,所謂喜劇感,必定有一部分與押韻有關。似乎呢條路又古典,又work喎。下次寫喜劇時,可以讀夏宇那首什麼燉凍豆腐的詩,在《摩擦.無以名狀》裡面的改編更加極端。

那個男主角黃什麼的清裝和文弱樣比我想像中順眼,伍詠薇則確是艷冠一代中女。但是胡杏兒呢,她似乎是不適合喜劇的………當然,這並非選擇範圍以內的事,對吧?

7/20/2005

筍工

(我不會應徵,但各位有志有力者不妨把握機會。)

紫藤是一個關注性工作者權益的非政府組織誠聘[活動及出版]幹事,負責:

.撰寫活動計劃書
.出版中、英文通訊
. 對外聯繫
.地區組織工作

申請人需中、英文良好、對性工作者議題有興趣、能獨立工作。非固定工作時間,年齡、性別、工作經驗不限。薪酬待遇另議。

有意申請者請把求職信(請以英文撰寫)連同個人履歷傳真至23094682或郵寄到香港中央郵政信箱7450,紫藤收。
查詢請電2323 7162林小姐。

某日想來

有些東西我似乎總是不明白。

其實經常都會遇到有人指〈像我這樣一個女子〉的女主角神經質、諗埋一邊、癲癲地,但我總是理解為,諸如此類的錯覺,是由於讀者對世界的理解太淺薄、單一而缺乏參照,才會將那樣一個懂得為人著想的好女子——她說,愛一個人為什麼就要擁有勇氣呢,愛情與勇氣可能是不相干的呢,這樣一個遠離人群但又體貼他人甚至因此能突破常規想法的女子——,視為不可接近的可怕之物。

但我從來沒有想/讀過,這可以從女性主義角度,讀成被陽性特質所畏懼的「瘋婦」原型(這大概亦是中古時期的性別理論了)。正如大概不少人覺得我瘋瘋癲癲,但我從來沒有從性別角度想過這問題。我自然是歇斯底里的,並大概亦因此對不少同類女子有著同理心(亦有相反情況),但竟亦沒有從性別角度想過這些問題。我說我不能算是女性主義者,就是這個意思。我時常把這些以「一般情形」來理解,迴避通常顯得不太科學的性別角度——有些時候我竟是傾向於抹平差異的。

7/18/2005

佈告A

1.招呼

是不是就要書展了?誰知道。今年將是我第二次去書展(第一次是第一屆),星期六、日晚隨緣相見,最好買埋野飲野食黎藝發局攤位探班。

2.廣告

有兩本書呢,不如大家呢,買黎睇下啦。其實呢,入面呢,都有呢,我既文呢。

1.《賈樟柯電影世界特集》
2.《咖啡還未喝完——香港新詩論》(書展出爐!)

其實打開過的人,都會發現裡面猛人如雲,可謂抵到爛。但係呢,個D本來唔會睇呢D書、又咁岩上黎呢度既人,不如都試下買本來睇下——咁樣文化先有溝通架嘛。

3.誓願

在七月三十一日之前!!未完成浪漫主義部分之前!!!決不在本blog寫500字以上的認真評論!!!!我指著楊威利、齊澤克、賈樟柯、樊善標、謝曉虹的名字起誓!!!!

4.近況

每天都被一股淺淺的打機迷霧纏繞著,唔打唔打,最後就打了很沉迷的舊game。浪漫主義的回顧部分做得七七八八,但文本部分竟也懶得下手——決定不了該採取什麼立場。是return of the dead還是return of the dead的遮蔽?(就是夏宇的那個問題:是反過來,還是再反反過來?)決定不了就想打機,已經寫好的東西print了出來又不看。七月已經過了2/3。我想到了幾篇文章要寫,看見了幾條裙子要買,編定了幾個朋友要見,但一切都要完成論文再說。我想死。不用鼓勵我,有時間來幫我看看到底寫出了什麼吧。

成為象徵

不要讓他人成為你的象徵,因為成為別人的象徵是很累的事,不可以這樣要求別人。

大學生活的那些精神剩餘——諸如創造力、隨心所欲、怪異、揮霍等等,並非已經完全與職業的生活絕緣,只是更加困難,需要不斷變換方式,處處都可能碰壁。令這些東西與就業生活完全絕緣的,不是生活的改變,而是象徵系統的完全化。當你在庸俗、瑣碎、成熟的這頭,我在年輕、創作、夢想的那頭,那才是真的天淵之隔。象徵本來就是以部分代全體,而且力求有準確的外貌。想辦法脫離笛卡兒的透視法,看見甚至製造那些本來就存在的干擾因素——誰不庸俗、誰不瑣碎、誰不曾厭惡庸俗和瑣碎、誰不曾傾向庸俗和瑣碎——「相信最不可相信之事,懷疑最不可懷疑之事」,沒錯,當單萬里這樣講(還是譯?)的時候,他指的是紀錄片。

7/14/2005

被強大的悲傷穿透

為什麼我不懂日文。我為什麼要唸碩士,為什麼不唸日文。哇我要唸日文!!!

在遊戲基地的網頁上看到「安琪莉可女王之路」的討論區,哇哇哇我一早就很喜歡這個少女遊戲的了還為它四處跑去找一點都不好看的漫畫版,但它只出了第一代的中文版,現在出到四代,一直都是日文!!!而竟然,討論區裡有人多年來都堅持著這套遊戲,還把內容譯成中文給我們這些看不懂日文的人看!!!哇好像是在戰場上有人替我擋了一槍那種虧欠感,為什麼這麼不如人!連一套遊戲都不能堅持怎麼能寫得完論文!!我還是去學日文吧,別寫論文了!少囉唆!別擋我!

被強大的悲傷穿透
被強大的悲傷穿透

趕論文七不思議

1.某書養兵千日,突然找不出來;
2.你記得清清楚楚的句子,翻破書都遍尋不獲;
3.「咦我頭先(入睡之前)唔係睇緊呢本書架?!」
4.多年不找你的朋友,突然都來電約會;
5.在網吧遇見筆戰對手;
6.所有櫥窗裡的衣服都顯得很漂亮;
7.寫其他文章的速度快了一倍以上。

《死神筆記death note》

(對不起ch,我實在是個日本流行漫畫迷(被怒目)。)

據我看來,《死亡筆記》的好看在於以下特點:<--完全不打算交待劇情或背景。未看又打算看的朋友請勿看最後一段,否則你們看《死亡筆記》時就會像我一樣痛苦。

1.冒進

性急冒進和一個推理作者似乎是互相排斥的兩極,然而《死亡筆記》的好看之處80%是出於一種奇妙的冒進式情節推進。所謂「冒進」,最具形象性的表達就是L在開學典禮上直接與夜神月說話,並告訴他「我就是L」——L的曲手和「寒背」姿態,庶近於武俠小說的「猱身而上」,「欺身近前」。這種欺身近前會令故事的緊張性突然暴增,對立的兩極突然接近得幾乎鼻尖相抵。這完全不是打機打大佬式的層層遞進——看來作者是不打機的——而這也應該直接導致這本漫畫的短壽或無疾而終。故事經常在精密的佈置之下暴走;最具氣氛的應該是數次警車在公路上出現的場景——(作為普通人的警察)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危機當中的天羅地網,只要一個轉折便可以由圍捕者變成被殺者,最嚴格意義上的命懸一線。

這種欺身近前是極度消耗性的,幾乎容不下伏線,是一種把之前所建立的距離完全摧毀的方式。L在得勝之後往往沮喪之極,就是轉折經常被完全略去,勝一仗就是把一切推倒重來。(因此L的小遊戲是極富象徵意味的:把方糖千辛萬苦地疊起來,然後一下推進咖啡杯裡。)

而當然這才是合乎商業智慧的。因為突然加速和暴走推進,根本無暇顧及情節漏洞。與所標榜的精密推理恰好相反,這是一本以氣氛為主而令人頭暈目眩的漫畫。換言之,讀者若要真正享受這本漫畫,對之只能採取彌海砂對夜神月的奉獻態度:奉獻自己的智慧與感性,主動地去發現好處和忽略漏洞(後者遠為重要)。

2.坦白的畏女

我沒有見過像《死亡筆記》這樣坦白地表達對陰性特質的畏懼的漫畫。這裡陰性特質大略就是海倫.西蘇等人所定義的,感性、非邏輯推理、隨意、亂數,與西方哲學的陽性特質如邏輯、完整、理性等對舉。王小波的〈革命時代的愛情〉有一段相當形象地概括了這種對舉:

「我說過,我老婆學的是PE。她也得學點統計學,所以來找我輔導。我就把我老師當年說過的話拿出來嚇唬她。你想想罷,像我們學數學的學生十個人裡才能有一個學會,像她那種學文科出身的還用學嗎。她聽了無動於衷,接著嚼口香糖,只說了一聲:接著講。然後我告訴她,有個現象叫random,就是它也可能是那樣,也可能是這樣,全沒一定,她說這就對啦。後來我發現她真是個這方面的天才。用我老師的那種排列法,我能排到前十分之一,她就能排到前百分之一。我說咱們能夠存在是一種隨機現象,她就說這很對。她還說下一秒鐘她腦子裡會出現什麼念頭,也是隨機現象。所以她對自己以後會怎麼想,會遭到什麼事情等等一點都不操心。誰知這麼一位天才考試時居然得了C。」

彌海砂的出現對夜海月而言總是一種威脅,夜神月的周全計劃對彌海砂不具規範作用,彌海砂以自己的方式行動,但夜神月又無法把她除去(阿月其中一個絕望的場景就是他迅速決定要殺彌海砂但當場發覺無法辦到),這就是作為無法根除的亂數的女性。如果你留意到,彌海砂穿的多是gothic lolita,gothic在歐洲美術史裡是怪異而令人微帶恐懼的(美麗老細認為是中國接收康德所說的「崇高」時被忽略的部分)。簡單一點,在與死神對白的半獨白場景中,彌海砂非常直接地講述內心所想時,畫面取鏡是仰角——在敘述者眼中,她也是被恐懼的對象。

有別於一般偵探小說血腥加性(愛)的格局,《死亡筆記》裡沒有愛情元素,只有恐懼。這點非常好。

3.冷酷

我想大家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很狠心的作者。因為殺人方法設定得太直接以致無險可守,人命都脆弱之極。如果這是荒木飛呂彥,一定會想出某個「醫生」之類的調和角色作無限補給(富樫義博則會突然放棄整個殺氣騰騰的設定把一切變成孩童遊戲)。如果田中芳樹叫做「殺盡眾人的田中」,小畑健便是地道的草菅人命(南空直美的死,實在令人難以釋懷)。 不過我覺得這個作者最冷酷的地方不是在於他一下子就弄死了重要角色,他的冷酷在於他非常有意識地把那些溫暖的東西挖出來映襯冷酷。L對合作已久的警探模木說「是,我是在試探你」的時候,其他人正是在以一種非常日常生活式的打圓場來嘗試解圍,而L拒絕以日常方式化解矛盾。換言之,冷酷不單在於作為天才的L對作為普通人的模木所採取的態度,也在於天才本身能夠看到一個比較溫和的方式而作為天才的他必然拒絕。與其說這是命運的冷酷,我比較傾向稱之為天才對自身的冷酷。

當然還有彌海砂、夜神月、L三人手牽手的一幕:彌海砂被L恭維了幾句就把L稱為「最好的朋友」,三人牽手(主要是彌海砂牽著二人,二人本身則被手銬銬在一齊)圍了個貌合神離的圈。那是取景不闊的一格,也絕對算不上認真的友情宣言,換言之作者根本沒有著力渲染。唯是在知道一切的讀者眼中,這種不算認真的親密之脆弱性是如此明顯,它的不算認真才能引起巨大傷感——三人本可以成為最親密的朋友,但最後只有一個如此草率的場景。而作者對此的不動聲色,便是真正的冷酷。

5.為什麼喜歡L


我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不喜歡說要花時間來圓的謊,總是喜歡直來直去,堅信真相可以令我立於不敗之地。而《死亡筆記》很快就浮現了一種冒進的坦白氣質,L喜歡把謎底打開來玩。與夜神月真假夾雜的宏偉謊言相比,L是講省略的真話,裡面有一種我心嚮往之的以逸待勞。而L作為一個隱蔽青年形象,亦直接導致我經常對隱蔽青年暗中崇拜——隱身而接近資訊來源,傳統而言當然是深不見底的形象,只要能夠跳出我們社會的框框一想,就很容易明白而懂得留一點餘地讓自己被他人教育。飲江詩說,若我們對他人的憐憫毫無保留,我們本身便值得憐憫(〈阿悅對修女說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至於L欺身近前的作戰方式,卻又很不隱蔽——非常合乎我這種單打獨鬥愛好者的英雄主義口味。



很難相信寫《棋魂》的人會寫得出《死亡筆記》,小畑健要麼是結了婚,要麼是在死亡邊緣徘徊過——這當然是胡亂推理。但既然小畑健不懂中文,我便大膽胡亂推理——後來我發現作者是大場鶇。我只是一個看到第六期,並不幸隨手翻開某期EXAM便目擊L死掉的讀者,因為不能接受L就這樣死了,所以不肯把漫畫看下去,也堅持不上網看連載,只差還沒有寫信去叫小畑健讓L復活。某資深漫畫迷說「主角沒理由就這樣死掉」的判語是我迄今的希望。相比起L的復活,american boy指出名字與人是最容易分割的這一事實,雖然暗示了故事逆轉的重要潛在可能,但完全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7/12/2005

常見的幻覺

狀態大好!明天就能完成論文!什麼事都難不倒我!我是天才!





以前寫完萬多字才會出現的幻覺,現在寫完二千多字就會出現了。

《創世紀》大結局

到現在這個地步,很難想起以前為什麼會覺得《創世紀》好看。奸角的墮落標誌一部戲的墮落,張自力近三個星期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說服力,但請勿誤會,我並不認為他知道兄長不是葉榮添所害但仍不收手有何不合理,我認為他的堅持完全合理而且合法(以精神分析的術語來說是desire本身就只是自身的實現,而不需要任何中心目標;夏宇的詩是「為了一再肯定過的/同時並存的許多時間中的/一個就顯得比其他時間/更為清楚」;以《小王子》的句子就是,「你為你的玫瑰花所花費的時間,使你的玫瑰花變得那麼重要」——即是否玫瑰花並不重要。)。

《金枝慾孽》已經證明,香港的勾心鬥角通俗戲是拍給這樣的假設觀眾看的:1.該觀眾經常目擊勾心鬥角;2.該觀眾善於勾心鬥角;3.該觀眾不喜歡勾心鬥角。1和3是必要條件,2則視乎編劇功力。所以《創世紀》裡預設觀眾認同的也是囊括以上三個條件的葉榮添。我們不難看到張自力的不合理行為,是出自葉榮添式主體的被迫害狂想像,這種主體為了將自己參與鬥爭合理化,必須要將所面對的他者極端地非理性化。但眾所周知,「他者」不但代表「與我們不同」,「他者」還是我們本身的一部分,我們希望外化或者驅逐的一部分的投射。非理性的病態迫害狂他者張自力,當然是善於勾心鬥角又不喜歡勾心鬥角的被迫害狂主體葉榮添的一部分(無論在能力、氣質、用情專一等方面他們都極相似,並具有由「許文彪」引發的純粹驅力),且是葉榮添所想驅逐的一部分(阿添不是也曾同樣的不擇手段?)。如果這種情況對香港有著什麼隱喻的話,當然是我們香港人如何總是將本來與自己同屬於一體的劃成他者。

所以香港人千防萬防,須防有日李國章做特首。

7/08/2005

約翰.伯格的《看》(About Looking)

我喜歡讀書或許是因為我總是在做論文;而非相反,即我會因為做論文而不喜歡讀書。因為,做論文的好處是:期間無論看什麼書,都會覺得格外好看,與論文無關的書尤甚。——由此推之,寫作(對己)的寬容與閱讀上(對人〉的寬容大概是成正比例的。這只是披著一個推理式連接詞外衣的隨口說說,因為我正在做論文。——最近在看John Berger的《看》(About Looking),頭幾篇文覺得好看得不得了。雖然我常常寫涉及「觀看」的東西,但其實我並沒有特別看過有關的專門理論——因為怕自己太沉迷了,從此就不再唸文學。我沒看過蘇珊.桑塔(看過柄谷行人之後就對她沒什麼興趣),也沒看過John Berger更有名的《觀看之道》(Ways of Seeing),(只是借了,科大同學見文請勿hold我本書)。敬請有識之士比較兩人兩書,指教一下。

《看》中的文章都寫於70年代,而且看來並非學術文章,並且很短,簡直是做論文期間最合適的沙拉(至於最合適的主菜則是與論文無關的艱深理論)。John Berger批判資本主義,關心政治參與;同時,他對藝術品觀察敏銳,他對那些模糊照片的感覺之捕捉準確(分辨穿著西裝的農夫,辯稱安排模特兒特地拍攝的照片完全代表了人物的人生),即使是透過大陸出版的黑白影印本,即使是對於門外漢如我,還是具有壓倒性的說服力。

就理論層面而言,John Berger的部分中心思想大概是相當素樸的:他經常分析攝影,但對攝影抱持著核心意義上的不信任感,因為照片將被拍攝者和觀看者雙方,從其經驗脈絡裡抽離、孤立開來,這種割裂是極大的暴力(是法蘭克福學派吧)。不過他是一個寫小說的人呢,請看他的修辭能力:

「在我們看這些[戰爭]照片時,他人的痛苦瞬間吞沒了我們。我們不是感到絕望,就是義憤填膺。絕望承載他人之痛至無可奈何之境,義憤則要求行動。我們試著從照片中探出頭來,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而當我們這樣做時,對比是如此強烈,對照之前所見到的悲慘景象,回歸我們的生活顯得異常的不合時宜。

「[…]我們以為這種[被拍攝的瞬間與其他瞬間的]中斷是自己造成的。其實,對拍照那個時刻的所有反應注定是不適當。那些親身處於照片景象中的人,那些握著垂死者的手或為傷者止血的人,對『那個時刻』的看法,和我們所見的不同,而且他們的反應也和我們截然不同。任何人都不可能面對『那個時刻』陷入冥思,看完這種照片也不會表現得更堅強。

「[…]造成那種悲痛時刻的戰爭實際上都會被顯著地非政治化。照片變成了人類普遍境況的一項證據。它指控所有人,同時又沒指控任何人。」——〈痛苦的照片〉

看見嗎?以抒情的全稱句式組成之辯論,背倚「本身」、「他人」、「絕望」等等經典哲學詞語所喚起的典重審美感覺。因此這種分析顯得如此典雅而容易搖撼人心——而John Berger的核心論題是,回到當下現實(這兩個也是具經典哲學意義的詞語):他指這些讓(美國)讀者沉浸在他人痛苦的照片,遮蔽另一種更緊急的對質——戰爭(越戰)令我們害怕,但它是以「我們」(美國公民)的名義開展的——為戰爭照片痛苦,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應是本身缺乏政治自由的現實。John Berger在寫作過程中游動於某種本源式的想像和脈絡式分解,最後則是如魔術一般引入了具體的政治—社會脈絡,而我相信他的修辭方式令他具有更大的社會影響力。我想這是《看》對於我們從事文學寫作者,所最具有學習意義的地方。

John Berger展現了普遍與具體之間的兩面性,我覺得他是站在某種轉捩點上,王小波在不同的意義上也是這樣,看來我特別喜歡這種人。但其實我不能肯定,論文之所以不完,是因為我太喜歡王小波,還是相反。

七月必殺

回科大借書時遇見了老細。本來說好了七月前給她論文浪漫主義的部分。我以一貫帶著慌亂的嬉皮笑臉說,又失敗了。美麗的老細臉色一變。說,我明天走了,八月初給我吧,八月初。前所未有的一變。 看來,第五年畢竟是第五年,嬉皮笑臉是撐不過去的了……………

七月必死目標:

1.論文浪漫主義部分——原來我從上年的十一月開始就在做這部分
2.培僑中學學生文集排版——不是我編的
3.某本詩集的編輯

殺啊!!!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一定要完成!!!!「前進!前進!勝利女神正對你們掀起了內褲!」——《銀河英雄傳說》

勝利女神即是尼刻,即nike。因此上面那個並不止只代表男性中心的凝視方式,同時巧合/妙地揭示了商業集團的淫穢本質,參見寇比力克《閃靈》中女主角登上閣樓時看見的那個渾不可解的動物裝。

7/04/2005

想起魯迅

很久沒有筆戰——但即使是做論文,看李歐梵《現代性的追求》,就會強烈地思念魯迅。

但你知道,其實我最記得魯迅什麼嗎?在他死前不久,他自知命不久矣,在散文裡明確宣告:

我一個都不原諒。

七一快樂

零五七一,驟雨還晴,消了地上暑氣,正是遊行的好天氣。進入天后方向的維園入口,看見很多人都別上了「七一人民批」售賣的七彩煲呔。人人各有顏色,人人都可以是煲呔——七一始終那麼令人快樂。

進入維園之前很擔心人數的問題。進來之後就不再擔心了。因為球場不那麼擠,邵家臻、金佩瑋等人得以在搭起的舞台上笑談「香港人是嚇大的!」又唱起譜了新詞的〈國際歌〉、60年代社運金曲〈we shall overcome〉等等。等待出發的人微笑看著他們。這場慰問演出志在給遊行人士送行,演出者自得其樂,而不汲汲於召喚台下觀眾的認同(台灣的政治人物公開演講,每隔三句就要問一次「對不對!」)。他們給遊行定下了調子:這是一次輕快的街上遊蕩,但看的不再是商品,而是各大小團體所關心的不同議題、不同訴求。這些議題和訴求都有著一定的沉重性和嚴肅性,但有時會以輕鬆幽默的方式表達出來。其實我所見的零四七一已經相當冷靜平和,我相信七一會愈來愈輕盈。

零三七一市民穿著黑衣忍受烈日炙烤,仍然有許多令人拍案叫絕的自製標語,七一從來就不只是承擔,而同時是抒解和創作,群眾在行動中便得到了重要的回饋,因而快樂,因而是嘉年華。蘇格蘭愛丁堡的20萬人反貧窮大遊行的色彩更加繽紛,有舞者、有小丑,有無政府主義者。七一勉強算是跟得上外國腳步啦——是以,在我心目中,七一的嘉年華式遊行,是香港最國際化的標誌之一。

今年七月之前,似乎有許多疑問,還要去七一嗎?或者,我不同意這這那那,還去七一嗎?這兩個問題其實可以一併回答:迫切性與統一性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因為出於策略的迫切性總是傾向統一性而壓抑差異性。而從一開始,它就帶有很強的自發性,市民傾向於給遊行塗上自己的色彩,那麼各種不同訴求甚至差異的浮現,也只是遲早的事。用「迫切性」來量度七一是否值得去的人,也許是把打工式的功利心態投射在任何與政治掛鉤的行動上,不能持「城市漫遊者」的欣賞心態去看待與你一起揮汗如雨的人,於是與你一起的人在你眼中,大概都與你一樣——作家何福仁曾問:「我們是否總帶著鏡子走路,到哪裡都只看得見自己?」

差異性的浮現,是我們擴闊自己的首要條件。我們應該把派發的單張和報紙好好看回家去看看,也該駐足觀賞各種街頭表演:像反迪士尼的團體高唱〈老鼠愛大米〉,把軟性的旋律扭轉為對貪婪的諷刺(想想迪士尼的消費多高),而男演員戴著米奇帽裸露玩具假胸,也是難得景象——進入迪士尼的夢幻樂園,就要把每個有血有肉的人,壓成扁平精緻、玩具一樣的卡通人物。我們不把這些創意和訊息帶回家去,七一就白走一趟;反過來說,除了七一,還有哪裡找到這麼多元化的創意和訊息?

反過來說,在七一寫自己,也是不必臉紅:同行的朋友寫了標語「支持人文科學」,有路人不解——可見我們需要不同學科不同階層之間的溝通——人文科學現在大學體制裡的邊緣化清楚不過。我寫的是「人多人少一樣咁行」。每年我都自製橫額,今年因為怕下雨而沒有做,這是出發前手忙腳亂地寫了再貼在傘上的,且因用原子筆寫而字跡難辨。有兩位嬸嬸搞了很久終於看清我們寫什麼,讚道:「好野喎!」並建議我們在前面街口的文具鋪買枝箱頭筆。如果「借個火」是六四的禮儀,那麼七一的禮儀就是細看他人的標語,欣賞稱讚——即是,友善和理解。在七一,寫自己的標語,讀別人的單張,才算是愛人如己,缺一不可。所以,同性戀人士在遊行之中若聽到不友善的言詞,只是偶然和個別的事件——我真的希望這一天會到來。

據說今年七一失去了鮮明敵人所以凝聚不起來,而上午又有慶回歸大巡遊——似乎立場迥異的兩種七一都色彩繽紛,爭奪著愉悅的嘉年華形象。那麼是不是就模糊難辨了呢?不不不,往往是因有亦步亦趨的模仿,才將彼此的不同之處突顯出來。不像「熱烈慶祝」的樣板句式巨大布幅,我們隊裡的標語板往往是不甚高明的手寫字跡,要我們東張西望甚至故意走近,才能一一看清。我參加的七一,沒有銀樂隊、沒有長洲飄色,走完之後也沒人向我們提供免費午餐;我們有的是樸素的民間智慧:捉狹、抵死、陀地、臭寸,並且有時溫馨。我相信,多年後大家提起、記得的七一,只怕還不會是那個有銀樂隊的。我們不是看表演的觀眾,不是等著被適當口號召喚的被動者,我們是以自身擴展遊行的意義、自發表達的主動參與者。因為付出,所以記得。

7/01/2005

《下妻物語》.lolita.難與易

《下妻物語》大概已經落畫了,現在才替之賣個廣告實在太遲。我是洛可可時代的擁躉(繪畫和裝飾意義上的),但實在不懂日本潮流文化(哇!我最喜歡穿圓領T恤、樽領毛衣和長袖恤衫。對不起!),製作衣物方面更是破壞性的白痴。但因為《下妻物語》給我以相當的快樂,所以也應該為它說一點話。

《下妻物語》相當好看,但難以評論。沒有看過原著所以無法準確判斷,但我以為裡面具顛覆性的地方都在於人物情節,那應該屬於漫畫原著的部分。至於導演所做的畫面化工作,除了漫畫化(改編漫畫當然會漫畫化啦)之外,其實還很廣告化。桃子想像裙子上會有玫瑰花結、蕾絲等等,一想它就出現,那是一種廣告的美夢成真模式(導演看來很識賺女人錢)。對衣飾、物件的呈現相當夢幻化,雖然有搞笑成份,但其實還是相當唯美的——還未到達顛覆。在這個層次上(而不止是角色性格的層次上),導演相當戀物(那些大特寫、定鏡也該算進去)。但因為不懂得性倒錯理論,所以不能判斷戀物地呈現戀物是否真正的叛逆姿態。而且這些詮釋都應回到日本的社會狀況去評論(而非謄抄《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情節和LOLITA裝的定義就可解決),所以我說《下妻物語》難以評論。

1. Lolita劈友:年青人

但奇怪的是,大家都沒有提到後來深田恭子有點像《姊魅情深》的血腥lolita形象。桃子衝到飛車黨群中救阿莓,白雪公主一樣的她掉到泥水裡,好半天起不來(非常失敗的英雄)。後來阿莓不敵,桃子突然露出草莽英雄的架勢從水裡跳起來,搶了壘球棒大發神威,眼神凌亂兇狠、粗聲粗氣、頭髮散亂、面上傷痕交錯,LOLITA裙上一片血跡。這個時候有畫外音內心獨白:「我也想出生在十八世紀的法國洛可可時代……」這種想法不知是不是過時,但總算是嘗試解釋這些奇異的流行文化的形成原因——即使是一個過時而淺易的解釋——無論各種青少年文化形態如何,它都有兇猛一面,是年輕人用以抵抗惡劣時代的武器。事實上,阿莓與飛車黨反目,是因為飛車黨要靠攏其他勢力爭取地盤,阿莓不滿於要收他人的保護費,而且靠攏勢力失去了她們原有的幾個人獨來獨往的獨立性,是向成人世界屈服。阿莓的點題句子:「如果這樣才叫成人,我寧願不要長大!」這種成年/未成年的分別固然可能過於簡單,但為什麼大家提都不提電影為自己尋找的倫理基礎呢?是不是我實在太過時了?

怎麼說呢。作為一個並沒有怎樣看《蠱惑仔》系列的文藝少女,我對「義氣」一向都有非常大的好感。而演繹義氣的人,最具效果的當為染髮的美少女(其次為台灣的頹皮蠱惑仔),一見到D少女為姊妹奔波犧牲我就喊出黎架勒(《涉谷廿四小時》喊到喘唔到氣)。

劈友一幕作為全戲的倫理交待,還有一個重要論點:這些缺乏社會資源和位置的少女,可以在虛構中獲得權力。桃子說自己是飛車黨傳奇人物妃魅姑的女兒,把妃魅姑講成像自己一樣愛刺繡,但更有甚者是妃魅姑的傳說根本是阿莓創作的(投稿到電單車雜誌)。如果這個論點可以得到更深入的探討,大概《下妻》可供分析的地方會更多。現在它基本上是用來享受而不是分析的。

2. 溝通到底有多難

前一陣子的隱蔽青年討論中,葉蔭聰〈「隱蔽」的香港〉提到過「指出日本政治被政客完全支配,青年不再具有戰後出生的『團塊世代』的激情,及學運年代的政治熱情投入,現在連生氣也沒有力氣了」。同行的american boy對於裡面的兩位女孩都抱有很大戒心,說她們「一個就什麼都不跟人講,一個就講很多話但不需要人聽」,他自己是哈貝馬斯那邊的。

其實,《下妻》的溝通模式是,非常跳躍,講兩句,突然毫無來由地切中要點。換言之,這不過是有點詩化,far from 溝通不能啦。《世界》裡小桃和安娜的「你好嗎?」「我很好」,相對而言《下妻》的溝通是建基於「正確」的,而中俄溝通則是建基於「錯誤」之上。那麼,如果一切如《下妻》所表現的那樣,溝通也不是真的那麼困難嘛。《下妻》真正軟性(或者是善良?)之處,是在這裡。

3.lolita女孩在香港

我也試過把lolita當作怪物。但很久之前,我看過《壹仔》一篇「坦白講」(那時壹仔還未墮落),是一個lolita女孩(中二生,自稱未夏)的自述。那篇自述大概沒什麼特別,只是指出買和做lolita裝是那個不愛讀書只愛做衣服的女孩的寄託和夢想,只是描述一下日常見到的白眼,只是講講lolita裝的淵源——要接受別人的裝扮,你還需要別人提出什麼理由?

04年除夕夜,一群奇裝異服人士(包括lolita女孩和punk裝扮)到文化中心海傍倒數,結果引來人群騷動,結果警方要把這些奇裝人士「帶走」(好像還包括問話),而第二天新聞,被「帶走」的是抗議的長毛——原來衣裝真是等同抗議。想起這件事,我實在為香港社會感到抱歉(這些奇裝異服現在並不罕見,所以人群的喧嘩騷動,實是出於惡意)。全副心思放在自己的裝扮上也許代表一種自我中心和自戀,但想到我們的社會曾經如此狹隘和壓迫,我實在認為還是我們/社會欠人家的多。

晨早的啟悟

清早八點,小巴回家。窗外是掘到爛晒的何文田村、公開大學,天色是清淡潮濕的灰色,小巴裡突聞一陣熟悉前奏——是take my breath away(即林憶蓮的〈激情〉:「當中一雙戀人甘心俾戀火灼死」,司機叔叔與時並進聽洋文版啦)。當年《壯志凌雲》裡湯告魯斯黑超皮褸牛仔褲,在熱燙的公路上駕電單車,先同個女仔熱吻一輪再把她載走,喂我明明記得係一個激情而浪情的黃昏來的,個落日好似鑼咁大——但這明明是一個無可置疑的早晨,我有點懶洋洋但相當精神,可這首歌此刻為何如此天衣無縫地完成了一個微帶comic的早晨氣氛?難道,八十年代的浪漫黃昏,現在已經變成了希望清晨?

Top Gun 壯志凌雲 (1986),若你在雅虎香港只打top gun,你會search到很多公司。那時我在唸小學,覺得湯告魯斯的眼神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