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2006

儀式,或好似癲左一樣

當5和6同時對你有利
你卻顯得極端自我否定
木星主宰你的膝和腳踝
你為自己放血消除記憶和慾望
厭於回答問題
出走陷於窮途
物件不翼而飛
信被耽誤

——一夏宇,〈你就再也不想去那裡旅行〉,節錄。

9/28/2006

做乜野事呀

爭居權人士 襲警罪成重判一個月

文:terry narcissan(下文略經在下修改,原文見此)

驚聞今天新聞,身為爭取居留權子女的家長,因聲援居留權集會,被警方強行阻止進入示威區,於推拉間警員跌到而該位家長竟被判襲警罪名成立並重判即時入獄一個月、不許緩刑。

據報導得知,裁判官判刑時表示:

1. 相信被告當時情緒激動,
2. 於推拉間,被告應該曾嘗試撥開警員,
3. 被告應曾受訓練才能清楚覆述情況所以証供不可信,
4. 辯方唯一証人表示同情示威者所以不可信。

香港何時墮落至此:

試問,

1. 一個感同身受的人因關心而趕往參與一個示威集會,被強權無理阻止人民應有的參與社會事件的權利與義務,誰不會激動。
2. 推拉間撥開又何以構成拳打警員,成立襲警罪?
3. 在法庭上,有哪個有律師代表或曾諮詢律師意見的被告沒有被所謂的「訓練」。老實說,法庭上繁瑣的程序與習慣,普通人如未受「訓練」,誰知應如何面對。如裁判官此等說法成立,有哪個曾在法庭上作証的人可被認為可信?
4. 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為被打壓的人而仗義發聲支持竟被認為不可信?

我們的家竟被這些飽學無用的權貴玩弄至此:

1. 總之強權隨時認為不容許,人民基本的參與社會事務,表達意見及對其認為正義之事的支援的權利可隨時被無理剝奪;
2. 面對強權打壓,只可逆來順受,連正常情緒反應都不可有;
3. 因為身為基層就必然無清楚表達的能力,這簡直就是歧視基層、強詞奪理;
4. 千萬不可有良知有正義感,否則將被認為不值信任。

我覺得這問題所涉及的實在太大,現希望借獨立媒體發起聯署聲討這樣無理無情無義的判決。希望大家多作支持及發表意見。

無線電視新聞片

當時的新聞

聯署請至此

9/27/2006

粉絲的心(大量蒜茸)

謝某總是把作品的名字搞錯(若我有日搞錯一定是她傳染給我的):吳煦斌永遠沒人說得對的〈一個昏倒在水池邊的印第安人〉就別提了,像伊朗電影《風再起時》,她就說《聽風的歌》;大衛連治《路直路彎》,她就說《直路轉彎》。相比後者,把《站台》說成《車站》未免平凡。

不過,上述事件發生時,我並未跟風成為賈樟柯fans。看到有人通篇地車站車站車站車站,腦裡轟的一聲,就自己在紙上罰抄:站台站台站台站台站台!

萬方有罪,罪在朕身——這便是以臣服崇拜為表面的,實際是將自我主體無限擴張的,粉絲的歇斯底里本質。

雖然寫賈樟柯已經寫得將近腸穿肚爛,其實我也是在《站台》大紅之後才跟風成為賈氏追星族的,《任逍遙》一代。我也不知怎麼面對,每次賈得獎、來港傳媒都要將他像新人一樣介紹。賈自己是怎麼說的呢,在與張獻民的對談中,他說現在中國電影的彩票時期已經過去了(韓國則正在中彩票),已經不是那種拍什麼都有可能獲得投資的年代,一般只有最頂尖的10%能得到外國資金——他的評語是:這樣挺好,目標就很清晰。作為中國第六代唯一的世界公認的大師,人家現在算是企業家了——就是那種一邊發掘新人一邊找資金一邊搞戲院發行那種。我不算很喜歡這篇文(),但看來是個起碼的基礎。

老實說鄙人也為賈樟柯寫下了過萬字,並四處狂貼——可是在任何地方search賈樟柯,敝blog和賤名在首十頁都不會出現(周某則被排得相當前!)。這就是fans的命運,愛上萬人迷偶像的無名fans命運,散渙得像泥漿一樣無法打撈的主體位置。而重點是,那是大師、巨星、偶像或者脊椎之於人體,不知道的人應該羞恥的重鎮,而不是「有點價值不如埋黎睇睇」的新人啊!吼吼吼!

一直不敢看《三峽好人》的資料以免恨得抓耳撓腮。如果連結就可以殺人,那多麼好。

9/26/2006

(若能放棄全部的否定句,就算一節小勝。)

我讓身體的運動保持低調
沒有引起熱度從脊椎向上蔓延
體諒所有的寂寞與無知
錯綜重組全部的因果關係
說僅需的話,不向他人吼叫
攥住時間的衣角
請求推論的緩延提供空間
擦出一角空白
顛倒核心,暈眩,慢慢抹去自己的臉

我只是,一直,懷疑,是否目下的苦難全由所謂的智力與自尊造成並且放大,如果是那麼讓我做實驗去,愚騃、遲鈍、卑微、無後設,從忍耐變成純粹的不知道。啊啊所有曾經強勢而如今無法可施的人們:讓我們低度交流,維持起碼的光合作用,在機械裡建立呼吸,念念信仰或者僅僅常識——時間會過;最後問題不是解決了,就是變得不再重要。只要生命繼續行進。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快一點。

老邦迪亞與亞奎拉的幽靈交談到黎明時分。幾個鐘頭後,他因熬夜而疲乏不堪,走進小邦迪亞的工作室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呀?」小邦迪亞告訴他是星期二。「我也是這樣想,」老邦迪亞說。「不過我突然覺得仍舊是星期一,就像昨天一樣。看看天空,看看牆上,看看秋海棠。今天還是星期一。」小邦迪亞習慣了父親的狂態,沒有去特別注意他的話。第二天,星期三,老邦迪亞回到工作室去。「這是件悲哀的事,」他說。「看看空氣,聽聽太陽的嗡嗡聲,情形跟昨天是一樣的。今天也是星期一。」那天晚上,克列斯比看見他在門口為亞奎拉流淚,為麥魁迪涕泣,為莉比卡的父母哭泣,為他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哭泣,為所有他能記起的逝者哭泣。克列斯比送給他一隻能夠用後腿走鋼索的機械玩具熊,也無法使他那著魔的心懷開朗起來。克列斯比問他,前幾天他曾說人類可造一架鐘擺機械來幫助飛行,這個構想有沒有效果,老邦迪亞回答說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鐘擺機械能幫助任何東西飛昇空中,就是無法使它自己升空。星期四那天,他又出現在工作室,那副愁眉苦臉就像犂過的地面。他幾乎哭出來了:「時序都不對了。易家蘭與亞瑪蘭塔又都走得那麼遠!」小邦迪亞責怪父親像個小孩子,他便顯出很慚愧的樣子。他花了六個小時檢查事物,看看事物裡面的情景和前一天有什麼差別,希望發現一些時序上的變遷。他睜大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呼喊亞奎拉、麥魁迪和一切逝者來為他分擔愁苦。但是沒有人來。星期五那天,別人還未起床,他又在觀察大自然的外貌了,最後他毫無疑問地認定那天是星期一。於是他抓起一根栓門的木棒,使出渾身的力量,把煉金室、照相室和銀飾工作室的設備砸得粉碎,中邪似地用別人不懂的語言很流利地高聲大喊大叫。

——《百年孤寂》,頁94-95。(《百年孤獨》全文檢索,譯者不詳)


我一直努力把東西錯配。重組所有的聯想與情感:從誤讀裡提取箴言,往遙遠處寄送親密,把疏離說破,向在我苦難時發笑的人傾訴,約會朋友然後去看電視不相交談,學習輕視我的人,想念交往單調的朋友,劉某溫馨友善的舞會被缺席,離開同意我的人,謝某什麼都沒做過但好事全算在她頭上。全部錯誤全部正確。惟這個應該是純粹地正確的:我看了又看近期這裡給我最多的安慰,以其輕逸的爛gag。這個最漂亮

9/24/2006

力撐豪華戲院。

最近不時有人search「豪華戲院」到這裡,較以往頻密得多。它現在的票價是30元,《夜宴》星期日加開午夜場,票價20。 昨天星期六9點9場,《夜宴》全場還是不夠10個人。唉難道連古惑仔們都放棄豪華戲院了嗎。

《夜宴》也其實並不那麼難看。不說話、沒有對白的時候還不錯。葛優也仍然壓場。記得呀,星期日午夜場票場20。我也會去看《大丈夫2》的。

豪華放映表
有關豪華的瑣屑

第二次

黑格爾說所有事件都會發生兩次,馬克思補充道第一次是悲劇第二次是喜劇。當日提議什麼退會的時候,也想不到今日會由敵人在眼前重演一次並且把整套動作輕易完成——每一個環節都那麼輕易。愚鈍如我亦能想到的,理所當然的下一步——為什麼要踩,當然是因為要踩住上。對方會否像「我們」那樣疏於紀律毅力以致無疾而終,隱隱覺得話還是別說出來的好。也不要想,當日如果真能三樓地庫同心退會成功,可能闖出新地步猶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可以毀滅了敵人的戰略高地。原來垃圾由它放著還是不行的,因為它會成為敵人的踏腳石。CJ與Walker共勉。

夜來風掀齊澤克,《神經質主體》裡孜孜極言政治就是純粹的敵對關係,不過也是意在呼召所謂左派(左派前面尚有定語但已忘了)不要只顧保持自己雙手潔淨,而是,要做敵人會做的事。友人跡近慌張也大概是因為讀著齊澤克:進入了那種政治意識中,時間就像死前的快格連播——可你才剛剛體驗到這種時間感,還未能做到敵人會做的事,政治就來了。唉我懷疑齊澤克給我們的超速時間感,到最後無非是要令我們發現自己永遠都太慢。

空聞虎旅鳴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小時讀到李商隱〈馬嵬〉的時候激動眼紅,恐怕與明皇楊妃的愛情毫無關係,純粹是因為對比的力量。今昔對照,軍旅對慵懶,集體圍困對私密夜語。「空聞」二句比較接近第一身主觀感受,僅止於慨嘆而已;此日二句的剪接之間,卻透現了一個旁觀者,事事皆知,冷冽精準,要刺人心臟連評論都不必——那時同時在讀金庸,想像玄宗心頭今昔交煎,最具表現力的反應大概是「哇的一聲,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吧?不過誰又能這麼有幸進入武俠的神話世界模式呢,即便是玄宗。

〈馬嵬〉的教訓其實是,不要讓會諷喻你的人知道太多東西。

第一次那時太多力比多投入,現在想起都昏昏沉沉。到今時今日,連貼篇新聞都怕太近了扯上什麼,若非別人寫了而且寫得不錯,我會連實際指涉都不留痕跡。挾著椒鹽茄子友人不免嫌我安於天真地八婆不能共商大事;我又不好意思說,要防著自己不那麼難服侍已經夠累——我已經不想再輕易被朋友得罪然後嚇窒對方了。

***

「第二次」是前年al中國文學科題目,有問可以如何下筆。其實只能想到王菲的〈催眠〉,但結尾那突然忍無可忍的拔高,都是在一種起碼的半中產脈絡下才能成行——這就是我們被林夕下的咒。實情是,因為電腦有事,連這篇文,都是第二次才寫成。其間流失的文字我已經不再關心,但這也不能取消「流失」這事件。我無法表達對之的想望:腦白質切除手術。

9/23/2006

止於至善

有些事我始終是不做的。我接受高中中國文學科始終是一門科目,需要考試。 我接受某些文章作法是比較能夠保證好成績,並且我自己也以類似技倆闖過不少關卡。我知道與其要某些學生學習西西淮遠樊善標的散文,不如平平穩穩讓他們學梁實秋余光中余秋雨——說不定可以摘a而歸。再退一步,我能夠分辨,學習余秋雨,也不等於要信仰余秋雨呀,不就是一場犬儒遊戲嗎,寫爛了余秋雨,反而可能讓parody之花開得燦爛痛快呢。況且,到最後,不過是替莘莘學子解決「考試」,他們生命中這一大難題,好讓他們幹別的去、有更多空間思考人生?再退再退,用余秋雨來幫某些可能無辜地不合格的學生過關,不亦樂乎?「即使是禽獸,難道就沒有生存的權利嗎?」(我指余秋雨)

於是我誠意向老師建議,不如你就叫某某學生去學梁實秋余光中余秋雨吧,AL在即。但我想來想去,還是無法把這些放進我的課程大綱。如果是一對一的講授,還有可能。但我還未能學習到,如何在眾數的人面前教授一些自己不相信的東西。他日有人來指我就是因這些而失敗,那也只有硬食。

9/19/2006

在饑餓的時候工作

文明單位:迪士尼一週年
嘉賓:邱梓蕙

香港迪士尼一年生日,讓我們齊齊慶祝迪士尼負面新聞不斷,香港人對之保持清醒和尖酸。

明報今週又有「斑駁日常」,正摑著自己趕稿。下面貼出上個星期的三篇。

〈在獨居裡失去自己〉

因為擁擠,在這城市裡,獨居變得神秘。

因為擁擠,我的屋子裡沒有一面全身鏡子。像大部分的人,我也喜歡在鏡子裡看見自己,也要照過鏡子再出門去。但獨居之後,鏡子變得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儘量避免到街上去——獨居就是為了長時間的獨處呀。

偶然上街,我會照電梯裡的鏡子,打量自己的儀容,有時以極速抹上口紅。而如果空間許可,幾乎大部分進電梯的人,都會同樣旁若無人地在鏡子前整理儀容,撥弄衣服、頭髮、睫毛。我和他們一樣。另一邊廂,朋友開始說,我衣著的配襯變得怪異,都不認得了。

有一晚,莫名其妙地全身發痛,每一根骨頭裡都有火焚燒。太久沒有病過,並沒能馬上辨出是發了高熱。等到大概確定是病了,已經燒得神智不清,像小孩子一樣,無助地哭起來——並且是大聲地。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在這密室裡,將哭泣從我身體裡拋擲出去,撞上牆壁然後跌回枕上——我要清晰地看見那些哭聲,好像在黑暗裡看見自己的臉。

獨居是建設和保衛個人空間嗎?我認為,不是的。獨居是尋找自己,及尋找之失敗。神秘的是,我們是在那失敗裡認得了自己。

〈沉默的話〉

我在閙市的中心,租住一間隔絕聲音的斗室。來的人都驚訝於聲音可以消失。他們不知道——那神秘性,並不在於外間聲音的消失,而在於,自己的聲音之消失。獨居者經常整天不說話,一開口,嗓子嘶啞得嚇著了別人。

有時,沉默擁有扭轉一切的力量。它可以讓湧動如沸水的話語緩緩安頓下來——也可以讓夏日的一樹綠葉霎時失去色彩,衰老和虛無在沉默裡,最易具形。

當然我沒能成為一個沉默的人。我要主持一個電台節目,我是文學雜誌編輯,工作包括約稿和尋找廣告。從小都被認定是多話的人,也習慣經常發言。正因如此,沉默之於我,更為鮮明可見——豈止冷漠的不語:跳躍、插話、打斷,節奏過快,突然變速,暴起發難,無忌憚的笑,突然的過度的關切。我說話已經不像以前那麼令人愜意;獨居者欠缺順應他人的能力。

在別人看來,暴馬和我之健談,加起來可以填平一整個海。那是黃昏時節,大部分人都在飯桌邊以咀嚼代替言語,我們則要上路去天花亂墜一番,以一種古怪的對話形式。交往甚淺,不知暴馬會不會對我突然的沉默感到怪異。其實我只是不懂順應他人,而又關切。那時,暴馬在我身邊,散發著接近極限的疲累氣息。

〈獨處的紊亂〉

我不願意承認,誤時乃因我的斗室裡沒有一個時鐘。我只是需要思考,才能進入下一個場景——即使是與朋友見面,喝各懷心事的酒,或安靜傾聽他們的瑣事,獨居者也需要調整。

獨居之初,確是感到神智清明、心安理得。斗室裡書積如山,反面暗示著某種天下我有。漸到後來,所有的界限轉趨模糊,彷彿一切聲音都是自己的聲音,任何輕微變化都刻在皮膚上。腦裡萬箭齊發,望著電腦,滑鼠亂動但無目標。座位與廁所相隔不過七步,經常停在那中間躊躇著,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想到一個理論名詞要去翻書,半小時之後卻發現自己在剪著半年之前的舊報紙。

偶然來到大廈的天台,天空藍得無可理喻,若有所示的白雲流動,我又感到愛憎不關於情,純粹發呆。太多殘餘之物在我心裡,必得扭曲自己,才能發呆。

所謂神智清明,並不基於獨處;關鍵其實是,從一種狀態到另一種狀態的過渡時期。群體到個體,工作到餘暇,關鍵是,過渡。現在,唯有在交通工具上,我才能夠真正失控地發呆。而獨居最重要的,是能夠承受、直面自己核心的紊亂。

9/17/2006

信任與虛無

香港的示威者都會扯上暴徒形象,台灣的大概就打成土匪了。亞視新聞裡闢了一個小窗,即場轉播凱達格蘭的情況,就像世貿那時的灣仔。香港報紙的頭條還是那樣嗜血,終於等到一場小小「衝突」,就像印證了什麼定理那樣歡天喜地。這種風格還是改了罷。


〈反對很小很小的虛無主義者〉

文:楊照

十多年前,差不多同一時 間,我有機會 接觸到台灣政界三 位重要人士 ——當時的 李登輝總 統、許信 良、以及陳水 扁。這三 個人,構成清 楚的對 比。李登輝對什麼話題都充滿興趣,鮮明對照陳水扁對什麼話 題, 除了現實政治以 外,都沒有興趣。 跟李登輝 聊天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你提起任何題目,不管是歷史、文學、音樂還是水利工程,李登輝都會興致勃勃地開始炫耀他的知識,熱情地擺出指導者的姿態來。 不過相比之下, 跟陳水扁聊天是一件更困難的事,因為你講的任何東西,他通通不懂,他會用客氣、籠統的方式不斷認同回應,然而,表面的禮貌無論如何無法掩飾事實 ——他聽不進去你在講什 麼。

陳水扁和許信良構成另外一組對比。我沒有看過比許信良更沒禮貌的人。他隨時不客氣的打斷人家的話,提高聲音反對人家的意見,他隨時準備要進行一場無止盡、沒完沒了的辯論。跟他談話,也的確常常都會變成激烈的辯論,然而,我很快就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和許信良辯論一、兩個小時後,怎麼原本從我口中說出的話,變到許信良的嘴裡,而且成了他熱情護衛的意見?沒禮貌的許信良,其實隨時隨地都在聽,在辯論中接受想法,甚至改變自己的想法、立場。

只有策略,沒有信仰

你永遠沒辦法找陳水扁辯論。後來我明白了,不是因為他客氣,而是因為他自己從來沒有深刻相信,非主張不可的東西。他永遠在那里算計著,這種狀況下,到底抱持什麼樣的態度立場,最為有利?

陳水扁跟毛澤東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策略家,一切都是策略,沒有信仰,沒有終極關懷終極目標。

陳水扁執政才半年,我寫過一篇文章,引用了三島由紀夫在日本「安保鬥爭」中,對當時日本首相岸信介的評論。1960年6月18日,超過30萬示威群眾包圍岸信介官邸,三島由紀夫站在國會大樓屋頂,俯瞰被重重包圍的首相官邸。回到書房,他寫道:「並不是因為他是個戰爭的禍首,也不因為他是個馬基維利式的權謀政客,甚至也不是因為他是個專門巴結美國人的馬屁精;人們恨他,因為他是個很小、很小的虛無主義者……他什麼都不相信,而且雖然他或許自認有信仰,但是社會大眾卻很本能地覺得他不能信服自己的政治信條。」

陳水扁信用破產

六年之後,竟然真的換成台灣群眾示威包圍總統官邸,我只能說,惹起這麼大憤怒的主因,還是在於:陳水扁是個「很小、很小的虛無主義者」,他沒有信仰,因而人們不知道他會做什麼,更糟的是,人們不知道他一定不會做什麼。

「倒扁」的導火線是陳水扁及其家人親信的貪腐行為,不過「倒扁」的根源,卻在於無信仰,讓人無從捉摸的陳水扁,幹過太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事之後,完全信用破產。

容許我再抄一段六年前的文章,「虛無主義者在政治上最大的殺傷力,是他會破壞一切的信任機製,使得讓政策能夠從思考到實踐的時間完全無法存在,讓必須協調完成政策的各方力量無從集結。

「大家弄不清楚虛無主義者相信什麼,也就沒有把握他什麼時候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換句話說,虛無主義者讓每個人都害怕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會被背叛。……捉摸不清虛無主義者相信什麼,也就不敢依賴任何需要互信為前提的機製,於是彼此的互動對待就愈來愈粗暴、赤裸裸,愈來愈追求一翻兩瞪眼的立即效果。」

難忍毫無底線的行為模式

群眾受不了的,不見得是陳水扁及其親信真的做了什麼,而是他們毫無底線的行為模式。行為底線在哪里?在於一個人的信仰,在於他的行事風格,而不在於法律規定。

群眾憤怒的,不是事實顯現陳水扁他們做的貪腐壞事。而是想像中,他們會做得出來的貪腐壞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人民在這方面的想像,太多人認為藏在底層沒有被發現的貪腐壞事,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大家確認知道陳水扁及其家人親信,到底有多貪腐,老實說,憤怒不會那麼強烈。目前已經有證據的部分,不管是趙建銘牽涉的內幕交易,還是國務機要費的報帳問題,都沒有嚴重到冒犯台灣一般對政治行為的預期。麻煩的是,陳水扁自己完全斷送了信任基礎,過去六年,多少次,以常理判斷他不應該會做的事,只要符合當時的權力情境需要,他都做了。多少次,以常理判斷他說不出口的事,他都毫不猶豫地硬拗出口。於是,今天人民也不再可能以常理判斷他涉及貪腐的行為邊界了。

必須重建社會互信機製

民主政治有許多內在的緊張,其中之一,就是領導人要靠討好大多數人來取得權力。既然要討好大多數人,這種人能有多高的原則?然而,沒有原則的行事方式,卻又必然破壞行使權力的基本條件——信任感。

陳水扁是個沒有原則的人,靠著沒有原則的圓滑,靠著許多彼此矛盾的承諾,他才得到足夠的票數,當上了總統。然而,當上總統後,他沒有聽取美國總統杜魯門最重要的忠告:「一旦當選了,你就得停止競選。」陳水扁沒有辦法讓自己轉型成有原則、可預期的總統,他繼續說著做著矛盾的話矛盾的事,讓所有對他有過期待的人,都在某個時刻,感到身受背叛。

真正的核心,不在「貪腐」,而在於人民受不了繼續活在沒有信任的環境里,要陳水扁下台,因為台灣真的到了不努力重建社會互信機製,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這種描寫性格、形象與心理反應的能力,是感傷文人所長吧——雖稍嫌大路,還是覺得刺中心坎。最有趣的是,此文最好的部分都是引自楊照自己六年前的文章,而六年前的文章的基礎則是三島由紀夫。政治事件是即時的,而某些有關政治事件的寫作超越時間之上;超越時間之上的悲觀效應在於世事之螺旋重複、時間總是太快或太慢,這些都易令文人傷感虛無;然而反過來說,文學寫作者留下的超越時間之寫作既特別豐富,則文學寫作者在這方面擁天得天獨厚之資源,兼且,游蕩在文本之間順道穿越了孤單。


另見衛紅三篇:〈火染凱達格蘭:民主台灣,好的榜樣還是壞的? (一)〉、〈〉、〈在速限五十公里前:記紅潮圍城夜(2006年九月十五日台北)

「許多人,被無形的力量分化,成了政壇操作的棋子。這些眼中只有藍與綠人們,是「去政治」的,無法體認到主流的兩大民族主義政黨陣營,是如何的利用碎裂的歷 史進行拼湊,刻意形造出歷史來鼓動人民情緒。而另些人,自認為體會到藍與綠的政治鬥爭,二方透過政治鬥爭爭權奪利,卻都無助於人民生活的真正改善,然而這些人,雖然認知了統治者與人民之間的矛盾,卻「去政治化」的轉為政治冷漠,他們一點都不相信人民的力量有可能改變結構性的支配,這也是國家的體系不斷要求學生專心唸書、不要參與政治的緣故,一旦學生在最不甘他們事情的時候站了出來,以最中立的位置站出來,那事情才最無法收拾,一旦學生安靜地畢了業,一個個 投入職場、身為勞動所綁,也就相對容易因其工作而被強迫分化、分別代表了不同階層。」引〈在速限五十公里前〉

9/16/2006

正面三題

1.朝氣

a:我在xxx化中。
b:xxx殘得來比較有朝氣啊。連這點也同時xxx化吧。
a:我沒朝氣得來有氣勢啊
b:朝氣襟玩過氣勢喎
a:才不是!才不是!
……
a:新一篇我覺得很有朝氣呀
b:其實寫本身就是有朝氣了
a:有冇咁灰
b:哇我咁講超積極呀,你有冇咁灰呀
對你的讀者來說,你不update不是最恐怖的事嗎?
a:最灰的時候都update的
b:關站就是不update嘛
a:[ 內容禁 ]
b:寫得再灰,畢竟也是表達「我真係未死喎。」
a:那麼像死嗎
b:你每一篇都劫後餘生再候下一波的樣子
a:也不是!也不是!


2.清爽

大概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扣喉扣上癮了。一下子把一天的東西嘔出來,卻不會覺得腹中空空,那種神清氣爽,幾乎像是看破世情,甚至有足夠能量走好遠的路。

因此,像我這樣酒量奇淺又對酒精過敏的人,實在便宜。只要隨便急灌150ml左右,不論品種、酒精濃度,必嘔。扶著牆擦擦嘴角,笑著暗誦: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

隔天就喝一頓,希望強行治癒酒精過敏;可千萬別把酒量喝好了。


3.積極

看見有人寫「藝術享受是人之常情,批評月旦多出於偏執。」

雖然我不甚喜歡ways of seeing,但若這口氣忍下去,也枉稱伯格fans了。快點寫《另類的出口》!

9/15/2006

旁邊

有時我懷疑有些事其他人知不知道,我是指,見到某些人,並不真正具有感情聯繫的人,我那麼開心。有人說「你地惺惺相惜」,我說不是,我係佢fans。

像總有我尊敬的人懷疑我對之抱持的敬意,我懷疑那必須從旁辨識才能看得出來——某位傲慢的漫畫家就曾辨識過fans的驚慌,我想他應該好好提防他日遭遇反撲,因為致命的弱點應為最後殺著,而他這麼快就用了必殺技——我以後,什麼都不怕。而老師應該是可以一直辨識出我的fans身份的,因為每年都有這麼多學生,這麼多fans重複出現去提醒他我存在過,不怕他記性差。如果我想通這一點,當年就不用做出這麼多怪行,例如上堂頂咀,來迫他記住我是他fans。

幸好fans是一個過度使用而必然具有反諷意味的能指,否則連這個藏身之處都沒有了。而梁文道鼓勵道:「怕什麼呢?」fans多的人就是豁達過人啊。好罷再連一篇。(當侍應是我多年理想啊,且提及燉肉薯仔!)

當上fans基本上大部分基於閱讀,另有部分是因為,靚仔啦。譬如黃子華,咪靠樣搵食的偶像派囉,所謂六宮粉黛無顏色呀。這說法上次連孤草都面露難色。

***

我只會對很少數的朋友說,我想見你啊。必要條件為女性,主要對象為肉麻教主劉某(及其廿九几一脈),我會以動物爪子的形式輕搔她手臂,用機械貓的聲音說話——這種嬰兒化是能夠接受的,因為我深知劉某機心重重。我和謝某則不說這些:我要脅著嗚嗚大叫「友情破裂呀友情破裂呀」,她哼一聲道,早就破裂了。然後讓步。這主要是因為她本身是個容易讓步的人。我手上的「謝某笨事大全」,要等她再紅一點才會發表。但正確的推論也許是,我與她成為朋友,並不是因為她笨,而是因為我的錯誤判斷在她身上多次生效且成為正確的,換言之,最根本的是因為我笨。而這些變成正確的後果與她是否笨無關,換言之在我們的友情中,我笨是必要條件,她笨則是額外的恩典。所以我常常把恩典掛在口邊啊。這篇陰陽怪氣的entry打了幾次都post不了,在這種古怪的當兒我又熱淚盈眶,應該也是謝某的恩典。

已經接近一年,已經不知能不能像以前那樣談話——半夜醒來,再次非常想念一位朋友。但我已經告訴過他一次了,怕再說他覺得詫異。我想很多朋友都不知道,我這麼想念他,以一種中學同班同學的方式,因為看起來我和他是不涉及想念的朋友。接下來我想做的事有點怪異:我希望能告訴其他朋友,我非常想念這位朋友,因為這樣是與朋友分享秘密,順便也許能減少孤單;但不希望讓這位朋友在這篇文章中認出自己,因為怕他覺得詫異。而這種書寫竟然是堅持生長在blog上,而不是書信之中。這就是我們不可能的視域。



(這篇寫給擔心的朋友。及用一小時讓我喝得嘔出來的趙敏小姐——此趙敏雄糾糾的絕非劉某,千萬勿錯認。)

9/13/2006

像他一樣閉咀

《百年孤寂》裡與美美熱戀的巴比隆尼亞,身旁有神話般美麗的黃蝴蝶圍繞,在與美美私會時被當成偷雞賊打下來:

「子彈擊中他的背脊骨,使他終生殘廢,必須在床躺一輩子。他從不呻吟,不抗議,矢口不出賣美美,黃蝴蝶始終困擾著他;他在床上受盡黃蝴蝶與記憶的折磨,卻又被當作偷雞賊而受世人排斥,片刻不得安寧,在孤單中老死。」

巴比隆尼亞是一個非常平面的人物:首先,《百年孤寂》那著名的全知上帝型敘述者,罕有地幾乎不進入這個人物的內心;他和美美的愛情只是糊塗青春,說不上偉大;而在他泛泛的表面看來,說他會當上偷雞賊亦無不可。於是最後他真的被當成了偷雞賊。這個片段讓人難以忘懷,是因為敘述者看來昧於角色內心,不過是要讓我們挾帶著訝然的悔恨來為角色的遭遇悲傷——而悲傷又反過來讓角色,與人,擁有尊嚴。

歌唱敵人留下的勝利歌謠

句子累贅交纏的好朋友有句說得坦蕩 :「現在是否九星連珠萬佛朝宗,來便來吧我是流放了的伊底柏斯我是亡命之徒。」

只揀快樂的來寫。
1.
文明單位:飲食
嘉賓:歐陽應霽

歐陽應霽真係滴水不漏針插不下。又付出,又認真,又隨心。你以為佢會埋怨的地方,輕輕一轉風光霽月。沒試過這麼強烈地被初次接觸的人化解戾氣。又加之想到食物心亂如蔴。雖然我記錯了好幾個菜餚名但仍然強力推薦本集。

2.
被串科班出身的文學碩士——
但我都叫科班出身?別砸自己的招牌呀自愛自愛。自然有理論是穿越形式之後把作者和作品拉得短兵相接的,但我也情願我徹底錯誤,身後蠢蠢欲動的精神分析大軍且就收起——唉說錯話都怪我單純又酸的饅頭,又係粉絲。愛虧待自己的粉絲,不知是浪子feel還是頭巾氣——不過有得攝位出場,我呢d粉絲都係彈跳之餘,也就引引魯迅〈我的失戀〉:「回她什麼:赤練蛇」,恫嚇作結。

3.
所謂秋雨綿綿,正好失眠。八個鐘才讀上三百頁,也算不長進。

太累,只能抄,不能細說,但又興奮不能不抄。讀科恩(LEONARD COHEN)的《美麗失敗者》(BEAUTIFUL LOSER),第一部的敘事者是民俗學家,研究「阿—族」:

「他們簡短的歷史,是以一連串的失敗寫成的。在所有鄰近的族群的語言中,阿—這個詞本身是屍體的意思。從相關的紀錄來看,這不幸的族群沒打過半場勝仗,而他們的敵人所留下的歌謠和傳說,簡直就是綿綿不斷的勝利歡呼。我對這群失敗者的興趣,洩露了我的性格。F跟我借錢的時候經常說:可愛的阿—族朋友,謝謝你啊!」

只讀得50頁左右,要劃警句的話大概就可以把書劃碎。他揮霍性地滔滔不絕,流淌熱烈且具想像力的性描述,你 知道你不能停下,前面一定還有無限風光。讓我們信仰、流連於無上美好的表面。秋夜街頭讀這種書口角噙香。一邊想著夏宇說「他寫的每一個字我都明白」。無限艷羨之後我笑起來:如果是,他寫的每一個字我 都讀錯呢?我能不能強大到這個地步,穿越其餘一切的聲音?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商店的玻璃牆,走出 我方圓七步大小的錯誤地圖。這一切無疑都只與我有關。

希望辜負我們,而悲傷未嘗。我已經30多小時沒有進食,狀態上比較接近流放的伊底帕斯吧。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為伊底帕斯感動過;除了現下,實在希望擁有他那流放自己的精神力量,單單只為贖罪,就可以自剜雙目、終生流放。(無疑,我在自己的BLOG裡比較接近美德。)好吧我就當當瞎子。

9/10/2006

Orz反彈藥方

1. 俄羅斯進軍大獎賽決賽

中國入唔到決賽有少少慘,其實我憎巴西多過中國好多。技術好鬼呀巴西。只係身體質素唔錯之嘛。而家傷兵處處,世界女排球壇的形勢真係好古怪。俄羅斯無端端咁都可以入到決賽,除了加莫娃醒番之外,睇怕都係香港個別孤獨球迷的念力所致。god bless sokolova!!

2.
並不相熟,但真的恭喜潘毅。她那麼瘦,和那艱巨的研究對比之下所形成的反差,具體化了「偉大」的意涵。

3.
賈樟柯《三峽好人》獲威尼斯金獅獎(相片)。啦啦啦啦啦啦啦!
同時David Lynch獲終身成就獎(有賈樟柯消息)。

4. 「你有多詩」成份分析
無疑,趣味在於結果中認出某些借屍還魂的詩句來。
中文名的分析結果不及英文名的分析結果令人快意。唔,易遭冒犯,難以取悅!

  • 易遭冒犯,難以取悅 :44.70%
  • 但他實在算不上好人,只不過湊巧寫了一些好詩。 :27.97%
  • 罪名一:在喪禮上太快樂了 :21.46%
  • 翻開書頁,關上房門 :2.77%
  • 消失的若夏 :1.76%
  • 熱戀的氣氛 :0.95%
  • 藏匿的,醜陋的 :0.38%
另外還測了老師的,很適合用來拍馬屁!

  • 藏得太深。 :83.54%
  • 複雜很好。 :12.86%
  • 失去日夜 沒有晨昏 :3.49%
  • 多重美麗的結局 :0.11%
呵,說得真對!

5.梁文道離線沙龍後的生財之道分享——無連結。

我是不會寫出來的!次日想起都笑得流眼淚。這裡貼個梁文道的成分,若他真的看到,就博他一粲吧。

6. 神諭與失敗

「她之所以成為全世界的傳奇人物,部分原因在於,我們生活在新世界秩序底下的黑暗時代當中,分擔痛苦是重新找到尊嚴和希望的必要前提之一。很多痛苦沒辦法分擔。但分擔痛苦的意願卻可以分擔。而從這種必然不足的分擔中,產生了某種反抗。」——約翰.伯格(John Berger)評墨西哥女畫家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另類的出口》(The Shape of a Pocket),頁163-164。


希望常常辜負我們
悲傷則未嘗。
因此有人以為
已知的悲傷
勝過未知的悲傷。
他們相信希望是幻象。
悲傷使他們迷惘。

——傑爾曼"the Deluded",轉引自約翰.伯格,《另類的出口》。頁164。

這些話是難以拒絕的。不過我已經放棄神諭的語境——不會像以前為《此時此刻》裡妮高潔曼扮演的吳爾芙的一句對白而改弦易轍。第一段引文的偉大力量無疑與那次的誤讀掛鉤。而第二段則更為直接,不能算是誤讀,因而被我拒絕。兩種語境的偶然對話之鴻溝,如兩個宇宙以各自的法則運作,但又可以類比。如此清晰,無疑是一種病態。我不會離棄我的失敗。





擺幾張舊相上來邪一邪先。講笑呀而家。

9/09/2006

嘔吐

屋子的發洩系統停止了。1 x1.5米的小浴室裡,積水淹過腳背。
我一直不理會它,直至個多小時後,積水依舊,而且水裡有浮游黑斑。那不是漂浮游移的海藻——只是姿態上的模仿,不與自由或流動有關。
我用小盆勺水,直至雙腿發軟;我不蹲下,不是因為這動作象徵獨居女孩的軟弱姿態,只是因為遍地是水和黑斑。軟弱不需否認,實際是唯一參考。
然後我發現,屋子在嘔吐。水從唯一的去水口骨都骨都湧上來,是以勺水徒勞無功。我用在GOD買的筷子撩撥排水口下的水泥通管,它還是間歇性地嘔兩下。
眾所週知,家裡的任何部分出了問題,我最崇高的解決方法就是,給它改名字,然後好言相勸。之前的電腦叫阿牛(火牛出了問題聲如牛鳴,並且reboot),再之前的電腦叫阿矮。現在的printer叫扁扁。有了名字就有了故事,重新組織身份和歷史,鎖定我和它的關係——萍水相逢的友儕也罷,自我中心的主從也罷,總之偏向溫情,意在招安。
但這次完全沒有意欲給去水口起個名字。我不想和它說話。另外一夜之間蜂湧而至的暗瘡、哭過後頭痛欲裂的身體,我也完全沒有興趣去理會它,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它們依然處於擬人法的世界,依然是有生命的——即使如此,我也不關心。一個時常改變主意的人,難免以婦人之仁為人所乘。不過所有的抒情與隱喻都有乾竭的一天。毫不特別的一天,已經發生過的一天。

9/06/2006

1.
明天開始,隔週的四、五、六,在明報世紀版會有一個小角落,有一個叫「斑駁日常」的方格。本來以為3-400字是我的極限了,但那天黃茂林還叫我寫些3-40字的。

2.
這個好東西我一定會去,但一直很忐忑好不好告訴別人——萬一迫爆了我入唔到去咁點算?

關於秘學筆記,也實在不用說太多。就像以下這篇,並不是新講法,並非以知識取勝,而是,文字能力——描述感受的能力,及突然逆向滑動所爆發出來的能量。

秘學筆記﹕愛的理型
梁文道

 奇斯洛夫斯基為《情誡》定下了很清楚的規矩﹕在整部戲的前三分之二,我們都是用男主角的眼光去看這個世界。但那被愛的女人,那被偷窺的對象到底是誰呢﹖我們並不清楚。

 偷窺者的目光是很有意思的,它非常純粹,是暗戀的理型,一種完全不須回望也不須交流的注視。或許還可以大膽推論,這才是愛情的絕對形式,只有外殼,沒有內容。

 根據早期柏拉圖的形上學,人的靈魂曾經在另一個世界見過各色各樣完美的理型,那是個塵世不可能存在的絕對形式,例如最美的美,至善之善,以及符合數學定義的圓。但是人一誕生,再抽象再理想的形式有了內容,缺陷與遺憾也就隨之而來了。

 由於早就失去了這份天真,世故的女子難免要嘲笑少男的傻氣﹕「不可能,你不可能愛上我。」可是少男面容堅定地回答﹕「我愛妳。」彷彿前生的記憶仍 然依稀存在。為了教導/訓這個男孩,女子引誘他,然後在他受不了刺激而早洩的時候冷冷地告訴他﹕「這就是愛情。」於是最實在具體的內容出現了,一直還活在 理型世界中的少男備受傷害。飽經創痛的女人把自己的痛傳染給男孩,這就是愛情,這才是世界。

 但是,難道偷窺就不算愛嗎﹖不了解甚至不認識一個人就不能愛上他嗎﹖在電影的末段,觀眾和女人一起在自殺未遂的男孩身邊發現﹕他未必知道原因,但 他見過她哭泣,見過她受苦。隔兩座大樓之間草坪的距離,他不明就裏地看到她難受,又無能為力地以目光隔空憐惜她。不問為甚麼,也不顧現實,這豈非愛的理 型﹖

3.
The Problems of modernity : Adorno and Benjamin / edited by Andrew Benjamin, The Problems of modernity : Adorno and Benjamin / edited by Andrew Benjamin, Revolution and repetition : Marx/Hugo/Balzac / Jeffrey Mehlman, Irony And The Discourse Of Modernity/Ernst Behler
還掉浸會的最後幾本書時心如刀剜。就當只是為了大額罰款。我為好幾本書開了好幾本筆記,但都看不完一個有意義的片斷。一本本開了幾頁的筆記,記來記去,都記著些什麼。我連日記都不翻看,總是寫兩個月就停了。只是,悚目驚心的斷裂既有前次,亦有下次,那麼也不見得今次有何特別值得惶惑。於是我說,只是為了大額罰款。

4.
有很多很多的工作和欠債,還有想寫的文章,但我想,若不認真地打十幾個鐘徹底麻木的機,可能這些空白就無法作基本的外化。小時候有一本書我一直覺得是把我這個人看壞了的,就是《國境之南太陽之西》。俄國農夫有一天在田裡耕種之時,突然把鋤頭扔下,直直地往太陽下山的方向走過去,再也沒人找到。年輕時我們會為了誘惑而出走,(「魔笛」童話裡的笛聲象徵誘惑與神奇),而到後來——也就是中年,出走只因為厭倦於原因,無法自控地。看這本書時正在逃離欲望高漲的高考時期,到後來即使加入理性與脈絡,那個畫面的虛無引力,沒有消失。噹,噹,噹,那把鋤頭一次一次地墜落地下。

9/05/2006

再度一次過

文明單位:學習
嘉賓:陳景輝

八月在東touch連載的少女短文,一次過貼在下面。其實我是頗喜歡它們的。

〈嘔吐的女生〉

女生們嘔了。

對懶型的肌肉背心男,她們「噁」一聲;對情侶把心心大頭貼紙相放上xanga,她們噁一聲;濃粧眼影墊膊怪甩甩長髮,她們噁噁噁;肥胖女人穿波希米亞雞翼袖她們笑彎腰,在街上大聲噁。Mimi伸出尖尖小舌噁,Lulu誇張地擺著頭,噁,頰上的雀斑抖動,像圍著嘔吐物的蒼蠅。

冰躲在人跡罕至的校舍五樓廁所嘔吐,顫抖像迎風的薄紙。她不明白自己日益長大的身體,怎麼像非洲平原上疾奔的大象,無法控制。然而校規來控制冰,剪短她的頭髮,並懷疑她濃密的睫毛是否經過加工。回到家裡冰就自動屏住呼吸和聲音,努力挖掘一個洞窟,躲避半夜隔牆傳來的,父母的爭吵。

冰覺得自己所有膽汁都嘔出來了,於是她開始害怕。懷孕——是不可能的,但嘔吐又是因為什麼?她想起學校每日都要頌讚的聖母瑪利亞,瑪利亞處女懷孕,也會嘔吐嗎?冰的聖經課是用來魂游物外的,她和瑪利亞關係陌生。日後她翻過聖經,才知道聖經也沒有描述瑪利亞所經歷的痛苦。她只能在嘔吐裡認識瑪利亞。

害怕的冰想起表姐雨。雨按著自己的喉嚨,跟冰說,這裡變窄了,什麼都通不過,只好嘔出來。雨至死沒有放棄所謂致癌的煙,雨變成了自己手上的煙,在自己手上消失了。

想到冰在高樓上的孤立與恐懼,我想告訴她:在王小波的〈革命時期的愛情〉裡面,有一位姓顏色的女大學生——到底姓黃/洪/陸/藍/白,說故事的人已經忘了——在那個沒有性別、充滿無可理喻的鬥爭的文化大革命時期,姓顏色的大學生偷偷跑去游泳,什麼都不說,一旦覺得難過,立馬就嘔吐出來。嘔吐之後的清爽助她生存下去。

每一個時代、每一個真實與虛構的城市裡的每一個女生,都嘔吐。都會有一個說故事的人去愛她們。


面.油.紙

盛夏的彌敦道巴士站,毒太陽和砂塵。唯一令這裡不像沙漠的,只有讓她毛孔閉塞的油脂。

一如城市絕大部分的女性,她趁著等巴士的空檔,掏一張綠藍色的面油紙,以食中二指打圈揩拭面龐上的油脂,不必鏡子協助。積著的油脂反光,也反映著城市——小學miss說這種事該到化粧間裡做,否則就等同當眾上馬桶。那到底是怎麼搞的,我們的城市忙成這樣,迫著顧念儀容的女性集體當眾排洩?

她嘆一口氣。湛藍的面油紙上留著油印子,很像毛筆的筆鋒,待要寫出什麼。記得和那混蛋分手之後她心情煩躁,曾多次用著不合情理的力道在臉上擦擦擦,下意識地想擦下幾塊肉來,像那些礙事閉塞的油脂,統統死開,彷彿之後便可以不再是那個被混蛋嫌棄不夠漂亮的她。說真的她不是介意自己的不漂亮,她是介意被混蛋嫌棄過。

她氣得要瘋了的時候也想過去整容。眼前巨幅廣告牌上面就有漂亮的面孔,A的眼B的鼻C顴骨那樣亂整一通,她搞設計的朋友於是send來一幅怪獸collage,她被逗得笑起來。像此刻,巴士來了。

她走上巴士上層,罕見的非冷氣巴,通風。迎面一陣好風,手上那張用過的面油紙颼地向後飄飛,捲出窗外。她哎了一聲,向窗外探頭——那張湛藍的面油紙早已乘風遠去,在空中滑翔捲動,降落地上又躍起,往自己的方向去了。

千萬張湛藍的面油紙,捲著女性的瑣碎黏膩,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起飛。唯有不完美的人,才有夢想的力氣。


〈莫名其妙〉

夢還沒有終結,但柔柔醒來了。身上的汗仍在冒著,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做這樣的夢。

夢裡她不斷被某樣東西戳著,在她柔軟的背脊、肩頭,篤篤下。並不很痛。那東西感覺上是棒狀的,不是很硬的金屬,但卻挾帶著某種莫明的壓力。它像是要有話跟她說,但因卻沒甚主意而步調凌亂,有時很遲疑,有時卻衝動急躁,像猛烈的動物。有時它感覺遙遠,有時卻甚至戳她的手肘,彷彿她一回身便可抓住它。柔柔在夢裡躊躇著,要不要轉過身來,看清那到底是什麼。她總是在躊躇中醒來,滿胸是汗,臉上發熱。

其實她隱約知道它。

八月的末端,在進大學之前,柔柔和她的朋友來一次帶著某種告別味道的pillow’s talkpillow’s talk意思是枕邊的悄悄話,但參與的女孩總是談得興高采烈,把平時的低語和猜忌像栗色的小馬一樣釋放,抱著的攬枕都捏出痕跡。

Suki問:「你地會唔會做丫?D男仔好想架喎。」

柔柔身體微微顫動,身邊的朋友七嘴八舌齊齊想像未來、做母親的抉擇,但柔柔有點羞澀,沒有發言。柔柔知道,她把那輕微的顫動帶回夢裡了。朋友們繼續談男孩子:「唔通話佢細咩。」感覺有點粗野,但即使那些想像是錯誤的,說出來的快樂卻是真實的。

她們將告別以規定的制服來劃分男女角色的中學,就像告別小學一樣。小學小息時,男孩子們常常互相作奇怪的攻擊,又笑又躲。要是誰不能及時把下身一縮,就會痛得滾在地上。這些對她們來說莫名其妙的事,以後能夠完全了解嗎?柔柔想起暗戀的男孩,始終無法把那斯文乾淨的形象和夢裡莫名其妙的棒子聯想在一起。

「想像他們帶著牠們行走
在路上遇到朋友
他們也許互相嫉妒而牠們並不
他們互相比較
不,她們並不常討論牠們
僅以某種柔軟空洞自喜
當牠們在她們隱密的地方
見証一種鋼的脆弱
而又愉悅了她們
她們想像他們帶著牠們行走
在路上遇到朋友
牠們互相嫉妒
而他們並不」

——〈重金屬〉,夏宇。



誰又帶得走,一塊紀念碑



今日是科大學籍最後一天,要搬45本書回去還書。

***
有一個冷笑話是艾柯所痛恨的:進屋的訪客看見家裡的書,就問:「好多書啊!你都讀過了嗎?」若非要回答這個問題,「你會覺得下顎僵硬,大量冷汗沿脊椎流洩而下。過去我都用一種輕蔑、嘲諷的口吻說:「我一本都還沒讀過呢,否則我幹嘛把它們保存在這兒呀。」但這種作答很危險,因為它顯然會招來進一步[的]追問:「那麼你讀完的書,又是放在哪兒呢?」最好的答案是羅貝托.雷迪(robert leydi)常說的那句:「還不止呢,親愛的先生,還更多呢。」這會震懾住對手,讓他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我覺得這太殘忍,現在我都採取先封殺,後進擊(註:擊劍招式riposte)的招式:「喔,不。這些只是我本月底前要讀完的書,其他的都放在辦公室裡。」(艾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庸俗〉,《帶著鮭魚去旅行》)


***

四處尋找搬運工具,豬頭1提議買餸車,只裝得下28本(模擬狀況見圖二)。痛罵了他一頓之後去找豬頭2的行李箱,拿回來一放,23本。於是call客貨車去科大。終於明白謝某(即豬頭2)拉著大箱書籍穿州過省的空姐狀態。

***
艾柯評論道,他本來以為只有不熟悉書本的人才會這樣問,即那種認為書架只是用來裝讀過的書的儲物架的人。但後來他相信:「面對大量的書籍,每個人都會面臨學習的痛苦,因而無可避免地落入問這句話的彙臼,藉以抒發他受到的折磨與心中的懊惱。

讀過原文的人應該發現我對艾柯所作的剪接,改變了他的取態(次序是決定性的)。而箇中原因乃是,今日突然收到美麗老細回信,就嗚嗚哭起來。沒讀過碩士的人,和讀過博士的人,都會覺得讀碩士是很容易的事;正是因為認同這種講法,才令我苦惱——因為苦難沒有了原因。其實美麗老細不會明白我這亂七八糟的幾年與爛文的因果關係;正如長久以來,與某些人分享過(以語言分析或者一同經歷)的經驗,到最後都是,等於不明白的。然而問題在於,始終是某些人的明白,才能讓你在一個完全沒有質感的世界裡搖動。這種設定是完全錯的,是出於智慧的倒退與意志的衰弱,才回到這個境地。

9/03/2006

無聊就占卜啦

上星期有好多人從政小四的四則運算衝過來,原來是紀大偉轉貼了他的下一輩子想當哪一國人,順便衝到我這裡來了。小四說認真寫文章還不如做心理測驗,我想補充的是,無法完成的東西,也許都要機械設計又不準確的心理測驗來表述吧。

武俠占卜


一測之下,是小龍女!想到又可以用來反擊某個無撚端端話我係佢師傅的朋友,想到老實的他面如土色的樣子,當場就笑得打跌。然後,發現犯了小學生式的錯誤,忘了把年份改過來,填了2006年……好啦,再測,原來是任盈盈。那麼可以用來攻擊另一個朋友呢。

我發現我已經記不住身邊的人的生日了,所以請朋友們玩了貼結果上來交代下啦。唯一記得的就是,周某是楊過!和我這個小龍女可謂失諸交臂,笑到眼水都標埋了。(嗯,那些測到楊過和令狐沖的,可別不夠膽貼上來!開黎見我!只要不止你一個,我的攻擊就會失效啦。)

心情差與無聊post原係一硬幣之兩面,正所謂I started to cry,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laughing. 呢首歌與我毫無關係,純為闡例。

9/02/2006

旋轉肥沃的裙袂

女孩們發愁
臉色轉綠
整個晚上
女孩們 全城的
女孩們
進退失據
只有一隻小白鼠的食量

——夏宇,〈南瓜載我來的〉(節錄)

因為鴻鴻的到來,就有了以上的情況。今日和每一個人通電話,都被問「你怎麼了」,我也沒特意壓低聲音。只有劉某沒有這樣問,因為我們通話的時候,正在談鴻鴻。Orz,就需要一個仰望的動作。

大家都抄詩作宣傳,劉某抄的是這樣年年抄的是這樣我抄過這樣的。下面再抄一首。

〈六月〉 鴻鴻

一年中的六月
透過月曆不良的翻譯
顯露出來
吞噬過多死亡
它讓自己顯得特殊
——我不也在緊握那些特殊的事物?
對某一手勢的記憶 某一產區的香料 一只有缺口的手鐲
和上升星座
為自己的錶帶選擇
藍色或黃色
miffy兔或蠟筆小新
發明一個理由
以免沒頂
找出某種一致
以便從中逃脫

六月
在無刻度的空氣裡
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想起該隔岸對峙
一起醒著
壯膽
然後你會說
六月過完了
我會說
那麼該剪指甲了
你會說
決定了沒有
我會說
從此我只吃(或只不吃)野蘑菇
你會說
最壞不過如此
我問沒有選擇嗎
最好不過如此你說
終究我們會變成
一種無法回收的物質
排除體內一切水分氣體
變得無比堅實

然後變得透明
想念那些呼喊過但不記得的句子
變得抒情

於是我們只能
繼續盲目追隨
那些可疑的定義:
酒變壞是自然的
微笑是懦弱的
寫詩是殘忍的
自由是侷促的
愛上你是漫長的
革命是反革命的
而六月
在一首kate st. john的歌裡
六月是不存在的

1999(寫於「六四」拾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