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2006

文明單位:煙

文明單位:煙
嘉賓:林輝阿野

像我這樣的人不懂得競爭,只著意於銘刻失敗。文化工作者紀綠消逝的事物,把被禁制的隱形事物銘刻在空氣裡。就像煙那樣消散又繚繞。

在單向否定、將吸煙者妖魔化的禁制文化裡,我們無法進入數量龐複、脈絡廣闊的大量文化和藝術作品,還有歷史事實——煙在裡面既有作為主題而出現的,也有作為不可割裂的氛圍而出現的;你死我亡的道德立場會把事情扭曲。這點在節目裡已經談了很多。還有沒講出來的是,在文化和藝術作品裡,出現煙也會成為爭議,隱然對一切癮品持禁絕立場的《上癮五百年》就曾輕描淡寫地埋怨,在荷李活和頹廢派藝術作品裡出現頻密的吸煙場面,暗暗鼓勵了人抽煙。大家都知道,現在吸煙場面都成為電視「家長指引」了(而其實明明在之前已經有無數的觀眾看過了吸煙場面,沒有指引也不會導致所有人都抽煙)。由此可見,社會上單元的妖魔化手段、歇斯底里道德立場,總會向藝術和表達自由伸手,要把具爭議性的事物自作品裡驅逐出去——而那些作品明明是表態複雜的,但對方你死我亡地說你不禁止就是鼓吹。看到了這一點,我覺得支持文化藝術者,就算反對吸煙,也可以不支持這樣的禁煙文化。

在限制藝術自由的同時,當然也隱然將一切受眾假設為無理性分辨能力的孩童、以至見人家做什麼就做什麼的禽獸如鸚鵡之類。類比:對未成年人士展示「性」是具爭議的,於是「性」在中學裡是被禁制的;然而你怎麼劃定「性」呢,接吻又如何?於是你到學校播放安東尼奧尼,有個接吻場面,學生已經嘩嘩不止(片段的焦點全被錯過)。而其實,我們又是否真的能制止、或減少了中學生接吻……?禁制是快感的來源,引發更大的誘惑,這麼簡單的道理講完又講,我都覺得講到口臭。

p.s.在節目裡沒有說的是,我們決無意在價值上支持現時的香港大部分大煙草集團,因為我們只看到他們調高煙草價值同時減低煙草質素(抽煙的人都知道,現在的煙味道比加價前糟多了,放一週以上就會有像電油一樣的味道),卻沒有看到荷蘭某煙草商把整間煙草公司捐給藝術行業那樣的承擔。這樣純為賺錢的東西,我同意是世所不容的。



另,萬聖節,我們去朝拜賈樟柯!

10/30/2006

反躬自省

作為字詞驗證白痴的我今日貼文時,突然出現「字詞驗證」的要求,並赫然發現解釋中有以下文字:

Blogger 的垃圾 blog 阻擋漫游器已偵測到您的 blog 有垃圾 blog 的特徵。 (何謂垃圾 blog?)

嗯,真要反省一下自己做過些什麼了。本blog留言量自二月以來大幅減少,是不是明裡不動刀子,暗裡就去「標籤令人反感的內容」?看來我不免是一迫害妄想狂的垃圾。

前所未有的預告.經常性的後悔

前所未有的預告!請大家收聽今集「文明單位.煙」!是我印象中節奏最快的一集,也總算對這個城市單元的禁制文化,盡一點讀過書的責任。有書有火,推薦!


薦文。香港文學節完了之後一度一肚子火,想要寫一篇「文學節,到底要不要搞?」的文章,大綱都擬出來了。後因工作太忙不了了之。於是下面的文章提醒我,失職就是犬儒的幫兇。原來這個post的主題是責任。看看人家都搞到什麼地步了!


外勞、革命家、行為藝術老祖母共聚一堂的台北詩歌節
文╱李靜怡

才剛一坐下,台北詩歌節策展人詩人鴻鴻就說起外交部不發給詩展外賓,加勒比海文學界國寶級詩人南希.摩瑞虹(Nancy Morejon)簽證,並要求摩瑞虹入境第三國去領取台灣簽證的荒謬事,身為邀請國拒發簽證並申稱只有國家級官辦活動才能得到中央發給的落地簽,在國際外交上向來吃軟怕硬的外交部,卻對文化外交活動強硬異常。外交部主事科長和策展人鴻鴻溝通之時強調古巴又非台灣邦交國,並指鴻鴻身為「民間人士」毫無與外交部溝通的對等地位,聲稱要也是文化局長廖咸浩來對談,而文化局長對此事興致缺缺,認為詩歌節為何不找歐美詩人來參與,甚至提供一長串法國詩人名單。

外交部蠻橫的鎖國態度搞得此位全世界邀約不斷的文學詩人意興闌珊,頻頻推辭,經過往返數日的連絡,摩瑞虹拒絕台北詩歌節的盛情,更讓鮮少有機會邀得國際重要人物的藝文界對外交部相當憤怒;另位車臣革命詩人阿普提.碧蘇塔諾夫(Apti Bisultanov)又因外交部看到詩人簡介上的遊擊隊員背景的短短幾字,決定同樣拒發簽證,外交部大力阻撓深度文化外交,實為台灣境內兩黨全力鬥爭只求內耗的微型縮影,政府各部門檯面下波濤暗湧,消耗的不僅是國家社會成本,國內與世界文學藝術交流成長的機會,也會影響到國內藝術節的國際風評。詩歌節開跑在即,鴻鴻只好央求文建會與民進黨的台灣民主基金會去說情,一切生死未定。鴻鴻帶著自嘲口吻說,看來以後只能請大眾刻板印象中的「世界」詩人來台,好比歐美國家,才可以順利過關,免受刁難,外交部如此把桂冠級世界詩人擋在自家門外,讓國內詩界失去與前輩詩人對談的機會,實是輕怠外交部職責,眼界狹窄。相較於登上世界舞台許久的北京藝術界,台灣的國際藝文盛會面對狹小非常的發揮空間,只能自嘆。

其實早在選擇外賓名單之時,相關政府單位對於一開始鴻鴻挑選的傑出孟加拉女詩人、菲律賓詩人、西藏詩人,與近幾年諾貝爾文學獎呼聲很高,詩作具強烈社會批判意識與民眾運動背景的韓國詩人高銀Ko Un興趣缺缺;反希望詩展能找一些非亞裔民族面孔,好在媒體上更有所謂國際觀感。有趣的是,策展人鴻鴻延續去年的中東詩人主題展,亟欲以詩歌節重新思考或嘗試建立台北市民的國際觀感,翻翻手中詩歌節手冊,可以明顯感受所邀國際詩人皆來自台灣社會容易忽略的國家,獨立僅十五年的前邦交國馬其頓,同樣卡在獨立與統一兩難之間並被國際媒體簡化為恐怖主義基地的車臣,追求獨立多年的西班牙巴斯克自治區,與共產古巴。

而詩展閉幕更邀請勞工局每年所辦的外勞詩歌節,三位得獎傑出詩人朗誦詩作,再由楊照唸其中譯版本,結束此世界詩會;而鴻鴻也計劃於明年翻譯阿拉伯世界詩選,談起中國境內早已有多本翻譯成熟的阿拉伯詩選,並且尋找巴斯克譯者與車臣文譯者都相對容易許多,鴻鴻感嘆國內相對薄弱的國際接軌能力,與島上官員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公務員心態與對世界文化交流斷層的推波助瀾。而對於台北詩歌節所挑選之女性詩人比例相當稀少,雖然比起法國龐畢度中心飽受全世界抨擊的男女藝術家自1977年建館以來的展出比率(86:14)來說,還算稍稍地進步,鴻鴻表示,明年詩歌節男女詩人比率一定會合理許多,以公平反映詩壇現狀。今年預定五位參展外籍詩人中,只有古巴的摩瑞虹為女性,而與會國內知名詩人女性也佔了極小的比率,的確相當失衡,但也反映國內策展中男女藝術家始終比例懸殊,與女性藝術家難在大型策展中出線發表的真實處境。

「我的世紀詩選」為詩歌節的國內單元,邀請十位資深詩集主編或主筆挑選十首私愛的台灣現代詩,在一百首詩作裡,夏宇作品被選了四次,而去年當選台灣十大當代詩人的洛夫則意外地無一作入選。鴻鴻認為詩評界對夏宇詩作缺乏評論語彙,每個人都讀與熱愛夏宇,但是對其作品從事評論卻相當缺乏傳統評論作基石,詩評界遲遲難以開展對夏宇詩作的深度文學評論與研究。鴻鴻邀請當年與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等人創辦《現代文學》雜誌的小說家王文興與夏宇對談,王文興立刻安排從香港前來並寫信給夏宇稱其為五四以來,台灣文學家第一人,而夏宇收到信以後,經過兩三天的思考,以詩人的怯場害羞婉拒詩歌節的邀約,讓所有人相當感到可惜。

詩歌節相邀的國際詩人其詩作皆充滿政治性批判與關照現實社會的力量,作為詩人,鴻鴻認為國內年輕詩人背負著國內詩界過往逃避大敘述,大意識型態,將政治意圖轉化純美學表現的隱匿風格,多半集體沉醉於描寫小男小女的抒情流水,而非激烈置換中文詩的傳統。今年相邀的馬其頓詩人索蘭.安切夫斯基(Zoran Anchevski),詩境殘酷複雜,批判現今世界變態的英雄主義文化,具有強烈馬其頓民族風格。摩瑞虹詩作主題極為廣泛,普遍皆強烈反種族隔離制度並探索跨文化與革命,具女性主義背景,並被視為支持古巴國家主義與革命的重要文學界領袖。作品犀利、愉悅、自嘲並極具歷史開闊性與語言音律,詩歌節並安排舞者表演其詩作。

詩成為詩人信仰系統再現與有效的抗爭表演及論述的宇宙,而隨處可唸的宣告本質又相當適合成為行動主義工具;鴻鴻並打算帶著所有外賓前去樂生院並邀請詩人作詩,再共同發表。而詩歌節影像單元─「番紅花影展」中,播放《巴爾幹巴洛克》,是為自稱「行為藝術老祖母」的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c近幾年的作品,Abramovic從七零年代開始前衛行為藝術創作,和同時期的VALIE EXPORT,比爾.維歐拉(Bill Viola),白南隼(Nam June Paik)齊名,作品探索精神與肉體自由空間,幾度於創作過程中陷入昏迷甚至瀕臨死亡,介紹她的網站總是出現相當少用的字眼好比lacerate(撕裂),flagellate(鞭打╱重擊),asphyxiation(窒息),詩歌節播放此部前衛藝術中較少討論的「Actionist Art」領域,可以窺見詩歌節的企圖心。

鴻鴻笑說自己辦詩歌節有相當政治意圖,除了藉詩歌節嘗試展現「真實世界」,期望參加詩歌節民眾能思考台灣對國際社會現況的普遍冷漠,藉由現世感強烈的詩作刺激國內抒情詩壇,邀請國內詩壇前輩管管、楊澤、鄭愁予、楊照等與國際詩人對談以外,並嘗試將詩與影像、音樂、表演、前衛藝術、手工創作市集、攝影、社會議題結合,只不過在官員層層夾殺下,不知到了台北市民手中,這些意圖與理念,又剩下了幾成?

2006臺北詩歌節國際詩人

索藍‧安切夫斯基(馬其頓)
詩人、評論家、文學翻譯者,1954年出生於馬其頓首府斯克普耶市,獲加州大學美國文學碩士及斯克普耶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現任教斯大,主講英美文學。安切夫斯基共出版五部詩集,作品廣被譯介,包括英、法、德、意、俄、希臘等十七種語言;翻譯作品則涵蓋近世紀重要詩人葉慈、艾略特、奧登、沃克特、希尼、阿米亥等十餘家。安氏曾獲馬其頓及歐陸重要詩獎暨翻譯獎多項,歷任馬其頓國際筆會秘書,現為著名詩歌節 「Struga Poetry Evenings」主席。
索蘭.安切夫斯基的語言精簡、含蘊,卻能有效地依循縱與橫的雙軸,延伸出歷史的深度以及巴爾幹文化的繁複。他恆以溫和的筆觸嘲謔人性,批評家稱之為「凌厲的抒情」。

阿普提‧碧蘇塔諾夫(車臣)
1959年生於車臣,6歲時父親即因戰爭舊傷而過世。後攻讀哲學,為活躍的詩人、編輯、出版家、游擊隊員。1992年獲車臣國家文學獎。1999年二次車臣戰爭時加入反抗軍與侵略者作戰,擔任車臣社會防衛部長,長達三年。2002年起流亡柏林。2003年獲頒國際詩人基金會大獎。該年,他留在車臣的89歲老母,目睹村落被俄軍夷為平地後猝逝。2004年出版首冊德譯詩集《閃電下的暗影》。
碧蘇塔諾夫詩中充滿戰爭的動人印痕,以及鮮明的心象。他說「信仰與詩對我而言實為一體:上帝創造世界如一首詩。」


南希‧摩瑞虹(古巴)
1944年生於古巴哈瓦那,為1959年古巴革命後現代古巴文學的重要詩人。她擁有法國語文學碩士,不僅致力詩文類創作,也勤寫散文與翻譯,同時她也是鑽研古巴詩人尼可拉斯‧紀廉(Nicolas Guillen),以及加勒比海區域人文領域的專家。1962年迄今已出版35部詩作。重要詩作包括《理查帶來他的長笛和其他故事》(1967),這本詩集1999年由烏拉圭名詩人班涅德堤(Mario Benedetti)重新編選作序,並加入其他詩作,由西班牙「掃瞄出版社」(Visor Libros)出版。此外,《沈睡如風的島嶼》(1985)、《雕琢之石》(1986)、《投到大海的瓶子》(1996)、《飛馳的繩子》(2002)等著作均為她的詩作精華。

西語國度之外,美國學院與書市對她的作品也深感興趣,1999年華盛頓特區哈沃德大學(Howard Univ.)出版有關摩瑞虹的詩作研究,由學者德克斯達-威利斯(M.DeCosta-Willis)編著,題為《如飛鳥般奇特 ——摩瑞虹的藝術》。2003年韋恩州立大學出版詩集《向內看》,2004年紐約大學頒給她「Yari-Yari當代黑人女詩人獎」。

摩瑞虹創作四十餘年來,各種文學獎項與榮譽加冕不絕如縷。《雕琢之石》、《讚頌與風景》、《風車的客棧》分別獲得1986,1997和2000的文學評論獎。1999年膺選為古巴語言學院院士;2001年獲得國家文學獎的殊榮。委內瑞拉知名出版社「蒙特亞維拉」(Monteavila)於今春出版她創作以來最大巨著的《摩瑞虹詩選集,1962-2000》,並由古巴知名劇作家與學者傅葉達‧雷昂(Gerardo Fulleda Leon)編選作序。委內瑞拉2006年第十五屆國際書展特別以摩瑞虹為專題向她致意;二十個城市並予以特殊禮遇,她巡迴推介作品,與讀者交流。今年八月在馬其頓的國際詩歌節之夜,摩瑞虹獲頒「金皇冠」世界級榮譽的詩獎,表彰她的文學貢獻。聶魯達和西班牙詩人阿爾貝帝也都曾獲頒這項殊榮。

摩瑞虹的詩作,評論向來以古巴黑人詩人紀廉的評語作為最佳註解:「我想她的詩是黑色的,就像她的皮膚一樣,當我們碰觸到它/她的精髓時,既親密又夢幻。同樣地,這也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道地的古巴的根源,那樣深邃彷彿要穿透星球另一端。」黑人、民俗、革命,這三個根源也是三種禁忌的冒險。摩瑞虹並沒有逃避,她深刻地描繪出她黑人女子的根、古巴的風情、和革命的種子與火花。

柯曼‧烏立柏(巴斯克)
柯曼‧烏立柏生於1970年,是「後─法郎哥」時期第一代以巴斯克文創作的作家之一。第一本詩集《這一刻,請握著我的手》曾獲得西班牙2001年評論獎,並被譯成西班牙文,英文及法文。烏立柏結合音樂與多媒體,作品多次在美國東西兩岸及歐洲文學聚會中展演。巴塞隆納評論說烏立柏的作品是「城市的詩,以特殊的音韻書寫,一針見血且有穿透性…,是承襲了巴斯克口語傳統,並立足於21世紀的詩創作。」美國詩人包博‧侯門則說他的詩「簡單而具破壞力」。

烏立柏的文字非常口語化;他的創作主題也極平易近人。詩人以這種親切的語法和題材,讓我們看到他對世間情份與自然法則的了解與溫柔對待。

秀陶(台灣)


本名鄭秀陶,1934年生,台灣大學商學系畢業。50年代的「現代派」健將,60年代隻身赴越南發展,後定居美國。中斷寫作二十餘年,至1985始重新提筆。至90年代初發現一貫之寫作方式姑無論如何出之自然,多少都有點煞有介事、或裝模作樣之味道。唯有拋棄一切韻律、雅緻之語言、呈現之態度等等與詩絕無關連之附件,而以無面具、極親切之散文體寫作,方能極純淨地將詩思呈示出來。近十餘年來秀陶之作品100%皆為散文詩,其譯作亦皆為散文詩。且對散文詩之理論、歷史等落力研究。至是除棄除韻文之積習外,連帶其濫情、抒情、情緒之玩弄,乃至風格方面的油腔滑調、文字方面的遊戲俏皮等等也都一掃而光。

秀陶早期作品因自己之顛沛流離,全部亡失,現僅能自各選集中尋得部分,如《六十年代詩選》、《中國現代文學大系‧詩卷》等。2000年洛杉磯《新大陸》詩刊出版秀陶之第一部詩集《死與美》。集內收散文詩32首。台北詩歌節邀請秀陶返台,有將秀陶重新納入台灣現代詩發展系譜之心意。秀陶並同時出版詩集《一杯熱茶的工夫》,收新作60首,邀老友商禽作序、楚戈插圖,為他在台灣出版的第一本詩集。秀陶窮畢生之力翻譯的世界散文詩選粹,也以《不死的章魚》為題,由夏夏插圖,在台灣出版。

資料出處:破報
http://publish.pots.com.tw/Chinese/CoverStory/2006/10/27/433_4cover/inde

10/28/2006

寫給劉某

閃:

最近有一個弱點,像樹幹上的瘤一樣長大。它完全不是錯誤,說不定會受到不少鼓勵,但,是一個弱點。我很少發現令自己害怕的弱點,於是像肥皂劇那樣害怕著,兩天了,還不曾結束。這種事只適合跟你說,但又怕私下說,會讓你覺得嚴重,引你追問。這樣子半公開地亂講就好,你不回覆我也覺得很適然。

或者這些都是藉口也說不定。

說起肥皂劇,我愈來愈像肥皂劇了,即是,你的工作呢。想像一下:你的朋友-->你的工作。不屬於願望成真的類型呢。

在花園街迷失的時候,就會想你來教我買衫。但秋季預算已經被我胡亂花光了。直接又誠實的話這樣說吧,句子的後半部是,我只敢見不關心我的人。


物外

1.

兩條街不同分店情況如一,猶勝美女廚房剛推出市面時盛況。牽著手的情侶一同駐足,古惑仔,西裝友,與我看來年齡相近的中年人, 像田裡的稻子一樣仰首看著螢幕,午夜的街頭突然像最繁忙的放工時間,必須嚷著借過才能通行。

是的,這是《回魂夜》。這部一直被高品味周星馳迷所期盼的,周星馳/劉鎮偉黑色幽默頂峰之作,VCD推出市面了。

2.

因為有同學在xanga貼了《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片尾曲youtube檔,又想串起一條日本漫畫中隱蔽青年的線以迎接《死亡筆記》,終於的起心肝去看《EVA》。漫畫其實編排得很疏鬆,想來喘息空間已經更多了,一晚可以煲完十本(真可惡,本來的計劃是上來吹噓自己煲了100頁齊澤克)。誰有ova可以借我,據知版本不同,就算相同我也可以再看一次。

要說共鳴太尷尬,裡面的主角設定為14歲,怎麼可以把自己投射過去。而我又不接受一年前做過的心理測驗結果(我是赤木律子是否太理所當然!)。我只能說,期間不斷地亂作決定,為了掩飾離開世界的欲望。一個破碎的世界,人人都強悍而滿身破綻,手持冷漠的武器。我喜歡滿身破綻,但不甚接受冷漠成為武器。嘩連措辭都14歲起來,並開始把一些人想像為「成人」,碇的父親——這又好像與卡夫卡〈給父親的信〉搞亂了。正常的說法,當然是這種精神狀態還去看eva,本身就已經係黐左線的證明。誰有ova可以借我。

10/27/2006

繼續運動日誌

每次路經中學的禮堂,看見有人在打羽毛球,都很想去黐波打(注意我每次都穿著裙子),就像每次見到有人在打排球,都想黐波打,無限依戀地看著,滿心都是舊日的經驗和知識,活像老而不呢樣個樣,又想著老去的外表應該可以把我的依戀隱藏起來。這種時候總想起《男兒當入樽》的福田,沒辦法打籃球的時候他仍然作出漂亮的jump shoot,但射向的目標只有晴空一片……(所以,別怪鄙人時常張牙舞爪地唸出福田終於在萬人面前揚威時那句淚流滿面的對白:「再稱讚我多些!」)

由中三開始使用至今的羽毛球拍已經被母親承繼。一無所有的今天,我終於入了禮堂黐波打。禮堂裡有人叫「四代同堂了!」我是四代裡最早的一個。說話的人是我中六那年新入學的希望之一(另一個是她的孿生姊姊,二人都是一開始就比我打得好)。她現在學校當教學助理,我在教寫作班;老師們好像很留戀昔日,不斷地聘請舊生。

白紗公主裝,朱紅裙子,總之我是衣冠楚楚地開始黐波打了。羽毛球的拉弓動作像一種魔法的手勢,永遠教人快慰,像打開一個盛著怨懣的空盒子,弧狀拋物線遠遠地扔出去,中一時學知,那叫高遠球。頭幾下的舒爽,像天真的鴿子抖動羽毛。之後,約過了十來球,愈來愈差,主要是腳步已經跟不上自己的預期,手和腰的控制力度和方式也早就和我所記得的不一樣。上一次是在代課的學校裡黐波打(唉我小時候還那麼不喜歡那些來黐波打的阿sir),大約是打了半小時之後開始發現身體的不如前,我稱之為失控的狀態。情形就像一個人三小時之內的體力,在半小時之內就消耗淨盡。這次更快,只需十五分鐘,前日打排球的情況類同。想起林夕在《曾經》裡說自己「氣短」,所以無法完成碩士論文。

退到底線接球時還跌倒了。不過一如以往,我自中二連續在三個月內扭傷三次腳踵之後,我就從來都沒有狼狽地跌倒過,每次都是一絆一跳恍若無事,或衣冠楚楚地坐在地上如同休息。我是個很適合和擅長跌倒的人。

旁邊有我的創作班學生,非常訝異於我能夠運動,你看這就是肥胖的好處,你能做什麼都好像bonus或奇蹟。我那個年代,排球打得好的人實在不少,很多都進入聯賽或港青,我是正選裡最不成材的一個;不過羽毛球我應該是全級打得最好的女生,總有些運動在某些時候比較少人擅長。就在中學那個良莠不齊魚目混珠的環境裡,因為腳步頻率快和學基礎動作容易上手,大部分的運動隊伍都嘗試過羅列我,百米接力擅長跑第三棒,中六那年有13個職位,除了文書和perfect什麼職位都試過,主要參與的學會是劇社、天文學會和美術學會,但我明明連北極星怎麼找都搞不清,而且美術會考得E。通過軍訓一樣的營地管理員訓練,比誰都服從認真,練成寫自白錄的手段,並被認為是「好玩得」的人(見識過我勃然大怒的大學人應該覺得不可思議吧)。被選為級聯主席那時所有人覺得眾望所歸,因為我看起來「OUTGOING」,很活躍,很懂和人打交道。結果是我們那年的級聯超級頹,並從來沒有任何正式的re-union,後來民間(即除我和男主席外)氣忿不過,連年自行搞每週籃球聚會,據說每次都有2-30人出席(我一次都沒去過所以不肯定),一直囊括舊生籃球賽冠軍。兩年前我的舊下屬向我和男主席(一位溫馴迂腐只在做生意時有頭筋的男孩)宣佈,要推翻我們另選主席,男主席有點幽怨覺得大家不給面子,我倒覺得民間這樣通過推翻來重新定義早已不存在的位置,是給足了面子,忙忙去學習拿破侖三世以下幾個被推翻的皇帝之史料,擺好了甫士。我一早覺得我們那級的人不可黏合,早在大學以前已經體驗和實踐了「去中心」。當然,沒有正式的reunion確是我失職(我應該更像一個中心才能被「去」,結果他們還是沒有另選主席),因為在任命當時我本該主動拒絕,但我當時不知道自己有多孤僻呀。

一直沒有正面寫過中學的生活和回憶,因為太龐雜,像幾個人的人生亂拼在一起。過幾倍份量的人生,聽起來是很威的(下一句就是無悔今生),放下球拍離開禮堂時,文章寫得最好的女孩被指「除左寫野乜都唔識」,我在旁極之替她不忿——大叫「人地話你除左寫野乜都唔識呀!」想到我在中學時所學得的知識和經驗,仍然足以幫很多球隊、學會、同學解決現時的問題,我的確想叫同學們過超過一人份量的人生——但一轉念間我就語無倫次,因為我想到,我本身,也沒有承受幾份人生的能力。為我的承受能力之起跌劃一條客觀的曲線,線面始終接觸著「不能承受」。而就主體的經驗而言,所謂亂拼的幾個人的人生,它的無秩序——即,彷彿全部細節都有意義,然而始終沒有得出任何意義。它已經離我愈來愈遠了,仍然沒有意義浮現,只有細節無窮。我開始相信它是拉康所說的「合成徵兆」(sinthom),沒有穩定的框架,不提供意義,只引發尋找意義的欲望,如同漩渦捲動。如大家所知,這樣的概念實在過於適合美學和藝術,若不是因為嚴重失眠,我是不會輕易接近這種概念的。又或者,用這種草率直線的結構不斷書寫它,直至徹底消耗它的情感與能量。


ps.我找不回原來比較深入淺出那條sinthom的link了,看來這兩年關於sinthom的搜尋地型改變了很多。唯有貼個google search page,各自修行吧。

10/26/2006

淪落

1.
因為在中學的操場裡打了排球,四肢酸軟,晚上便做夢了。

我和一大群人在一個例外地寬敞的課室,都是與我同年或長我一年的同校生,但全不相熟。c是人群裡我唯一較有印象的人。我與他攀談,問他畢業了沒有。他說沒有,因為他是非正式取錄的,所以要多讀一年。我心想,我讀了四年本科五年碩士,你還沒有畢業?呢條數計唔通喎。c長我一年,身形矮小但排球方面實在有天份(排球因為倚賴大量delicate的動作,所以天份起決定性作用。非常殘酷。)。比我低一年的排球隊女生,無論是否聰明美麗,排著隊暗戀他。那些暗戀他的後來不少進入香港(半)職業排壇。我一直對他沒什麼好感,也不聯群結隊。唯一,是中六那年的社際排球賽,那是他在中學的最後一年,他仍然是全場最強的一個,打了一局便離場,在場外指揮,想培養一個沒有他的陣式,可以在他離去後漸趨成熟。c走路一直腳步浮浮左顛右倒,不過那次覺得他實在比我想像中穩重,並像我所知道的一樣聰明。他後來進入科大念土木工程,再往英國進修,我一次也沒有碰見過他,唸土木工程的同學預言他會很成功。在那間課室裡,我們談了幾句就沒再談下去,全部人都在等一項宣佈,類似考試成績之類(但我們全都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自所有教育機制畢業了)的宣佈,所有話題都已經乾涸了,乾燥的下午陽光。淪落的漫長的等待。

而中學是,一點點知識就可以解決問題、帶來勝利的時代。

2.
前天做了一個關於失約的夢。嗯。周某的踐踏不能取消我那以哀傷為表面的快感。為了表現我之無賴的愉悅,我甚至願意咬手指。周某別回應!

3.
銀包裡有80元,戶口裡有28元,手上有一張103元的支票。這幾天都要出街,要花車費。必須捱到月底,才可能有糧出(租先不論)。看來除了陶淵明式的拍門求食沒有其他方法。想到這裡又不忿起來——為什麼我要進入人際關係網絡!餓死就餓死算了!<--明明昨天才白食了一餐大檔。我不會向朋友借錢!<--已決定致電部分朋友叫他們請我吃飯。

10/25/2006

浮花。軍事行動。

看《浮花》大家都感受到裡面的女性力量,為什麼沒有人推進一步將之稱為,一種新的軍事行動模式?在困境和生命重量接連降臨之時所爆發的能量,其動人奪魄已經凌駕於我對個體的「人」之想像。事實上,她們並沒有一個人。

情報間諜.特攻小隊

說蕾蒙黛(PENELOPE CRUZ)艷麗得帶侵略性未免透露了主體的保守,我倒是為那種斬截爽利的行動節奏深深折服——串門子都有規有矩,食物是補及當然不能輕易帶過。觀眾驚慌失 笑看她頸邊帶血開門迎答,在短時間內迎接兩場死亡,我們這些觀眾當時還不知道她心裡悲劇重演的痛苦,另一邊廂她已經拖著鯨魚一樣的屍體驚心奪目地過街了, 還一轉念間接下大生意。這就是充滿能量的改變主意。說不可思議也真不可思議,這麼煩的時候不著草還要開展事業?但其實,我們這些頹敗到盡的女生,難道不曾 試過在生命重量已經接近極限時,突然又見獵心喜去找收入展潛能計大數,還提供常餐和自助餐的選擇?那既是日常生活所需(她已經不可能經常離家工作,又要處理日常 開銷),又是一次冒險的機動特攻行動。

說電影真情動人,但裡面其實充滿謊言。每個女子都說謊。蕾蒙黛信口胡謅眼都不眨不在話下,姐姐素麗是那種把「我說了謊」大字寫在臉上的人(這種特質LOLA DUENAS把握得極佳,極像我們家那恩典的謝),但設計「俄國婆」的謊言時神采照人。蕾蒙黛固然隨口瞎掰,但一下子就會眼泛淚光——而那的的確確讓我們感到情感比什麼都真實。其實,那種真實是因為真假不斷錯置之下,茫然無措的觀看主體的感受,我們兜好遠的路之後,來到角色身邊。謊言的特質極其詭異,胖妓女怨蕾蒙黛不一開始跟她說,馬上又叫她不要告訴她。謊言的完美折點難以掌握,惟是蕾蒙黛一句迅速的道歉解決一切——是那條街上的女性情誼,一直在拯救她。

我說無後果、短時期的謊也是家常便飯拿手好菜,關鍵是速度。鬼媽媽(CARMEN MAURA)匿藏之敏捷靈巧,照顧病人但只傳出鬼魂的謠言,鬼馬的眼珠一轉一轉,電影裡最輕快的角色由最老的演員來擔任,艾慕杜華實在太懂得一切。



後勤

女性一般擔任後勤,劇裡的俄古絲汀娜日常都抽大蔴,卻細心照顧寶娜姨姨、策劃體面喪禮。《親切的金子》裡面殺人的儀式精密細緻顯見女性對細節的執著,《浮花》裡那個笨重的箱子何嘗不曾帶來無數煩惱?可是從一開始,蕾蒙黛就是從清潔和整齊著眼去處理。那些吸油厚綿紙的通花細紋,和廚房的水龍頭,已經寬恕了無法說清的罪。老實說,要處理一具沒想要處理的屍體,尤其那是一個愛恨還未搞清的人,我想我也會用個箱子裝著它的,像處理舊信件,費事面對面尷尬啦。

擔任後勤者沒有更後勤的一層,只有彼此。有沒有留意俄古絲汀娜出場時,鏡頭微微降低?那個不明所以的鏡頭運動一直讓我懸心,直至最後一幕,鬼媽媽與已經完全成為一個女兒的蕾蒙黛擁抱過後,拭淚走上樓梯去照顧彌留的俄古絲汀娜,相反方向擺著的鏡頭作了完全對稱的運動,微微調高。那是責任的交換。無論是俄古絲汀娜、鬼媽媽、蕾蒙黛,都成為善後者,在死亡之前之後調理事情。女性以其分娩的經歷,在生死的邊際穿插、工作。

凱旋地回到記憶

注意力多放在絢麗的畫面上所以多只掃視中文字幕,蕾蒙黛唱的那首歌譯來(邁克萬歲)讓人如醍醐灌頂:女歌自是柔情無限,卻還更說面對時日變遷之後歸來,軍旅返鄉那種辛酸的光榮。蕾蒙黛容光煥發。她剛剛完成了一樁事業,在女兒面前驕傲地展開自己,卻暗地印證匿藏著的母親之心事。

軍隊的陣勢並沒有抹殺時間的重量;當身邊已有陪伴,她們就一起穿越那個地獄之門般的白色風車陣,回歸(「volver」)那個只吹東風易罹精神病的故鄉,寶娜姨姨的屋子,接收自己的回憶,包括記憶裡關於殘害與死亡的部分。精神失常的寶娜姨姨反而最容易接受CARMEN MAURA沒死的事實,俄古絲汀娜(Blanca Portillo)在生死之際,看到殺母仇人(她心裡已經知道)卻如見至親——這就是極端與邊緣,知道一切包容一切。鬼媽媽說她存活的奇蹟,是因為村子裡的人太迷信。喪禮那一節我也為那些婦女手中的黑色小扇頭暈目眩,以為是詛咒,其實那是保護的咒語。

真正傷害性的,是面容劃一聽從指示的觀眾,和以醫治來要脅的電視台。



一套電影裡六位女角都獲影后,如果不是搞綽頭,就是評判已經完全被女性軍團——亦即電影的虛構氛圍與脈絡——徹底征服,認定她們是一頭兒的,根本女就是母姨媽就是姐姐鄰人就是你死去的親人,但又各有不同因此不能由一人代表。


《浮花》開遍全城,我趕及尾班車(免不了遲到,於是錯過重要的huge numbers of women are working to clean their gravestones!)。 與朋友逛書店時他說已經對「充權」(empowerment)這個詞感到煩厭了,但看完《浮花》一身笑聲淚水,心裡來來去去,都是由別人的故事所賦予的能量。捋起袖子幹大事去!路上還記得買水果。

日照香爐生紫煙(久違了心理測驗)

你在旁人眼中有多難懂?


E、瀑布

  迷惑指数:★★★☆

  终极招式:貌似开朗无忧的性格

  你经常会让朋友觉得你是一个很开朗和直爽的人。你不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也不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经常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跟人看法不同的时候 你也不会害怕提出。这使得你显得有些火爆,有时会比较容易生气,但是同样也不会把不开心的事情记得太久。你这样的性格,使得朋友跟你相处的时候会很放松, 不用过多的去猜度你的想法。但也会让人觉得看不透,因为你即使有时不开心也往往会让自己显得很开心。


明明就是簡單到爆,根本沒到難懂的地步。那些說太深不懂或說「日常溝通應該簡直接」的人請轉移目標,你們要說的不是我。你看,不就是這麼簡單嘛:不會把不開心的事情記得太久!嘿嘿。(惡魔牙)大家請安心。


10/24/2006

星期一總是一次過

星期一直落工作,連帶星期日備課。當然這一切與教書機器謝某和行政機器周某比起來都不算什麼。有時我就會傻了一樣說幫佢地做,像極了貪口爽的浪蕩子。

文明單位:瘟疫.文學
嘉賓:潘國靈

潘國靈代償了鄙人的文明單位多次因為過於口沫橫飛而忘記談書的缺失。回到書的世界真是,叫人放心。




(20/10,經濟日報。編輯替我改動了一點,令文章開頭看來體面些;我記錯了交稿時間,實在汗顏。)

悠遊見風景——讀奧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


香港人會不會比較熟悉奧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下稱《紅》)呢?千嬅曾推薦過它。《紅》被譯成多種語言,在世界多處都頗為暢銷。《紅》的故事以一宗謀殺案為引子,引出奧斯曼帝國的歷史面貌、土耳其傳統藝術「細密畫」的諸種理論、一對戀人的愛情磨難。乍看下來它與《達文西密碼》(下稱《達》)的賣點相似:謀殺、藝術、秘密、愛情。然而《達》的結構相當簡陋,主要是由一忠一奸相反的兩個角度推進,組織出推理的刺激感。而《紅》的結構則更為龐複、枝繁葉茂,全書分成59章,由十多個不同的角度娓娓道出故事,無疑是一幅更為龐大的版圖。連屍體、狗、圖畫裡的樹、(偽)金幣甚至「死亡」本身都可以說故事,是真正刺激的敘事技巧。

一步一景,細節無窮

更準確地說,這十多個不同的敘述者,其實並非在說同一個故事,它們各自在描述自己眼中看到的世界,態度和立場左右著故事的版本,每個說故事的人手裡都攥著一塊拼圖,帕慕克要讀者耐心地拼出全貌。又或者,每一塊拼圖碎片已經是一幅完整的拼圖:作者並不急於推進故事,而是悠然地在每章裡重新建構16世紀末伊斯坦堡的風景,並像部落長老在黑暗的火堆前口傳故事那樣,將有關「細密畫」的事,向我們這些對伊斯蘭世界感到異常陌生的讀者轉述。

16世紀末時奧斯曼帝國,將自己的事蹟記載入書籍,是蘇丹讓自己達到不朽的方法。一頁細密畫須由使者以快馬傳遞,完成後的書籍價值連城。《紅》裡面大量談及「細密畫」技巧與理論,這與作者本人對繪畫的濃厚興趣不無關係。細密畫並不像文藝復興後的西方繪畫那樣採三點透視法,而是將畫面的空間分割,分別述說故事的不同部分,中國山水畫的散點透視法可與之類比。每個空間部分自成故事,而裡面的故事全都耳熟能詳,細節如衣飾、花草蟲鳥都是象徵性和裝飾性,而非寫實性的。細密畫的製作工程浩大,人物、花朵、藤蔓,描邊、調色、鍍金等都分別由擅長畫師操刀,這種分拆精微的藝術目的只在於,以千手調製、無窮豐富的細節,引觀者凝視。

帕慕克的小說敘述方式不也是為了類似目的嗎?在那個並不新鮮的謀殺和愛情故事裡,他汲汲於讓不同位置、匪夷所思的角色有自己的聲音,其實是為了拼湊出一幅有複調聲音的國家歷史圖畫。不停問「接下來怎麼了」的讀者,會不時覺得它多餘;但對於將閱讀視為在蘇州園林漫步,深曉「一步一景」的閒雅讀者來說,它實在很舒服。

看見與看不見

三點透視法的哲學意義,在於它暗示著「某一個」觀察主體的位置,因此才有遠近的透視,「寫實」的風景;三點透視法代表著某個現代主體的發現。而細密畫則不然。《紅》裡面,細密畫的傳統觀念受到了西方美術觀的衝擊,畫師們敏銳地感覺到,西方的繪畫風格顯得自大,竟認為作畫者是世界的中心。傳統認為必須以前輩大師的方式來作畫,「風格是瑕疵的表現」,強行把自己的風格和簽名加入畫中會招來不幸,畫的世界會與現實世界混淆不清。可是一代一代還是有畫師與蘇丹陷入欲望,在畫中試圖留下自己的痕跡。所謂的傳統真理,其實是一個個欲望和失敗的故事。

《紅》裡面有時以寓言故事的方式說出細密畫技巧與理論,寓言的教訓引而不發(李歐塔中口中流動游移的「小敘事」);另一些則是古老又難以參透的人生哲理。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一個:因為眼睛長期勞損,細密畫師多半會失明;而失明之後仍能以記憶畫出馬、樹和人物,因為他們已經畫過千萬次了。甚至,他們將失明視為榮耀,因為他們想畫的並不是現實的世界,而是真主眼中的世界,失明令他們免除現實的牽絆。世界在他們眼中消隱,而一個更真實的世界在他們心中浮現,遞於筆尖。《紅》是一部意圖重構歷史面貌的小說,帕慕克說,《玫瑰的名字》的艾柯(Eco)教會他,想像比歷史更加重要。

這種理論並不畸怪。讓我剪接一句書中的話來解釋:「愛情的力量能讓人看見他所看不見的人,這種能力就是要感覺到看不見的人一直都在身旁的願望。」藝術的虛構欲望及力量,曾在愛情中思念的人,都能明白。

帕慕克曾就土耳其屠殺亞美尼亞人的歷史問題,與國家對簿公堂。他得獎照例也有「政治vs.藝術」的爭論。其實,文學獎是一時一地的產物,幻想它與國際政治環境脫鉤,是不合理的。伊斯蘭文明與西方文明的衝突日益嚴重的今日,連我們香港人,也需要能夠將他者文明圖象化地傳遞到我們眼前的作品,在冷硬的資訊以外,豐富我們的想像力。《紅》含著尋根的鄉愁,而小說裡那種說書人式的敘述方式,顯示對讀者(觀看者)的存在極度敏感——就無疑是一種當代特徵。帕慕克不想像一種從未被西方污染的傳統,相反,他在中/西、新/舊、個人/傳統的交鋒處,發掘有力的表達形式。


如果不是網上有讀者引用了〈移動的龍門〉,我都不知它刊出了。寫的時候是八月尾,癲了一樣在改論文,完全不理字數問題。於是編輯替我剪走了一段。這些甩甩漏漏也是汗顏到爆的。

「我們服從於我們不認同的,陪上人生,不過是為了某種來自主流社會的壓力,追求被人認可的地位、或至少比較平順的人生。大學畢業時看到呂大樂的文章讓我印象深刻,他說年青人的笨,是笨在向一個不斷移動門柱的龍門射球,不明白移動門柱的是有話事權的成年人,白白放棄了理想與自己。屈服,始終不帶來勝利。」——參見〈年青人為什麼總是有罪〉,呂大樂,《誰說家長是好人?》。


10/23/2006

凡人面對獄卒

1.
周一嶽認為,最重要的原則是希望首先減低和防止有人吸食二手煙,接著是令吸煙人士的空間愈來愈少,讓他們有時間戒煙,更帶給市民一個重要的信息,「係時候戒煙」,希望煙民積極戒煙,衛生署、醫院管理局及家庭醫生會一起協助吸煙人士戒煙。

中年煙民馬先生對政府「趕絕」煙民深感憤怒,破口大罵:「倒不如把煙仔列作毒品,禁止晒一了百了,何必搞咁多……個公園我有交稅起,有乜理由食枝煙都唔得。」

全文

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副秘書長楊何蓓茵昨日在電台節目《千禧年代》上詳解吸煙房空間。她說,當局考慮研究的「吸煙房」,並非給予吸煙人士空間,而是考慮到條例實施後,不少煙民未能在室內地方抽煙,而要到街上吸煙,影響路邊的空氣質素,...全文

2.
讀落樂﹕為甚麼我要吸煙

江游

 當尊貴的議員們通過了反吸煙條例,我們就知道,所謂自由是何等脆弱,和虛偽。

 甚麼是自由,用費利民的話說,就是freedom of choice,選擇的自由。吸煙的人自然都知道,吸煙是有害的,而正因這點「有害」,所以我們吸煙。但作為一個成年人,難道我們不可以有從「好」和「壞」之間作出選擇的自由嗎﹖

 當然你會說,個人的自由不應損害其他人的自由。這點我不反對,完全贊成。但你應該看清楚問題的重點,以健康——個人的與城市的——為名,過去這幾 年有多少禁這禁那的建議出來了﹖你要穿便服上班,因為辦公室的溫度將調校到二十五點五度——為甚麼我不可打領呔穿外套﹖你不可以吃垃圾食物——為甚麼我不 可以大魚大肉、吃薯條﹖肥有罪(如肥杏所言),瘦才美麗——你得減肥了。你不發覺,我們的生活取向,愈來愈被另一些人所塑造﹖你是要我永遠處於兒童期,讓 我永遠接受你對我的忠告和命令﹖

 你可知道,如果你住在紐約,單是呼吸,你一天內就吸進了等同兩包香煙的廢氣。在香港,坐車通過一次紅隧,如果不關上車窗,你就會減少五分鐘的壽 命。醫學界也承認,吸煙可以紓緩神經,而壓力何嘗不會令人高血壓,甚至患癌﹖每次看中醫,醫師都會在我的病歷上寫上「肝鬱」,而「鬱」is fatal,足以致命。

均見成報


好了現在我們的城市裡,讓一些人的生存「愈來愈少空間」(還可以更少!?),已經是公開合法的論述了。用打擊罪犯的手法來對付煙民,用圍困、封鎖的手法來「為他人健康著想」。我獨居,永遠都會有密封而且私人的吸煙空間。但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資源。阿叔一日番十個鐘工你仲要強迫人地戒煙?調番轉頭諗下好冇。他朝君體也相同呀。

和汽車廢氣比起來,煙的污染算什麼?至多平起平坐吧。那邊廂是貼錢換車(當然的士和小巴業也難為)減免首次牌費、給錢的鼓勵,強調立法管制停車熄匙要社會有共識。現在趕絕煙民係社會共識了?一切都在打造之中。我不明白,給予個人自由選擇的空間,這訊息為什麼這麼難傳達出去。連大眾心理學,陳立的「你說怎麼辦」,都說吸煙是吸煙者自我對話的空間。傳媒人再加把勁,拿點捍衛自身的努力出來。江游的文章我不完全同意,但他論點所建基的標準其實很低。現代社會不是有保障個人空間的基礎共識嗎?整股反吸煙的盲動潮流,都是反現代的。就算不吸煙,也不用變成獄卒。

一直想編一本書,作為空間消逝的碑文。等我再想想怎麼弄錢回來。

***

早年開設善堂、現時餐搵餐食餐餐清,加之不時迷迷糊糊就從樓下搬了一堆書和vcd回來,每年總有一些時段拮据得要命,最佳紀錄是獨居一週只花二百元。因此我一直很留意市面上「十蚊碗」的店子,但旺角沒有十蚊飯。當基層的工資停留在十多年前的水平(甚至再倒退),某些市面改建高廈大貼金箔的過程,實際就是趕絕還未到達該種消費水平的人。兩日前因為工作到了一趟朗豪坊,衣衫襤褸覺得四週的色彩都是刺針,馬上走了。我窮我忙我沒有好衣服沒有時間配襯衣服,覺得難堪。回來就再看這篇文章:

「重建的鏟泥車將會鏟掉瑞芳買平價衫的仁愛圍晨早市集、買八十蚊對返學皮鞋的小舖,還有物華街小販區,換來另一個「令人難堪」的APM。我沒說錯,APM對於瑞芳和阿玲來說,都是難堪的代名詞。」

請睜大眼睛看清那種無限擁抱競爭、站在勝利者那邊的留言。免費的獄卒。像這些荒謬問題:「就以『我在觀塘月華街公園跟左手拿着NEXT牌香煙右手握着啤酒罐的速遞員陳先生談天。陳生月薪五、六千蚊…』為例。月薪五、六千蚊,係香港生活, 應該好拮据,唔會有太多錢剩。我猜想陳先生唔會有一大舊錢擺係銀行隨時可以拎出來應急。然而,吸煙係會引致好幾種嚴重疾病。陳先生係咁食係咁食,健康遲早 出問題。有起事上黎,唔係小病小痛,隨時講緊係高血壓、心臟病果種。陳先生自己又冇乜積蓄。到時邊個負擔陳先生醫治嚴重疾病既昂貴費用?

有錢人享樂。踩到過去貧民區。影響到窮人們既生活。你地就代窮人們抱不平。咁,如果調返轉呢?基層市民奢侈地吸煙享樂。有起事又係用納稅人錢去醫。公平嗎?


誇張得到了正統反面教材的地步。對那些仍然與他們說話的人持抱敬意,但自己無法與這種人在同一層次糾纏,只能對之保持「對反面教材的尊重」。

(跟朋友說句悄悄話:有冇人懷疑過佢係怎?說話好似。)

10/21/2006

憂心如焚

那個專欄不可以停啊!不要死啊!!不要忽略或欺負認真而手無寸鐵的讀者……

據說已經是第二次,這次是兩天。某些沒有真正在七十至九十年代專欄文化裡浸淫過的小讀者,完全面對不了常見的脫期,別提消逝。同樣擔心的粉絲請這邊集合。

10/18/2006

今日

明報四、五、六「斑駁日常」。謹向這幾日追我稿的所有編輯致歉:鄙人所有時鐘都亂掉了,不好意思。雖然你們未必會看到。


1. 斷裂裡的本源

執拗於打破、擾亂世界認可的規律與秩序,並以個人定義的混亂律法規劃生活的人,看來不可能完整地離開原住處。遺漏證件,錢沒有帶夠,稿不曾寫完,在陌生的機場迷路,忘了班機號碼又沒有把電子機票打印出來。那些交通工具有著複雜的編號,陳列在一起就像模擬了世界的全部,精確、肯定,代表身份或者質素。我抬首一一審視那些號碼,迷惑,理解,至於冷笑,然後就誤點了。

坐飛機總是誤點。或者說,飛機總是誤點的。它沒有理解差異的能力,更遑論調節。千差萬別,在數字與編制以外,被遺漏而不被提及。

一般來說凌晨兩點效率有如神助,早上八點至十一點內入睡。然後在別的城市裡,突然有另一個時鐘在身體內部現形。墨濃午夜沉沉睡去一宿無夢,在陽光正好時自動醒來輕逸如沒有任何記憶。不比其他人快或慢。光線與聲音都像交淺言歡的人,處於能夠處理的外部。不論是電視健康節目,還是激進地回歸自然的新紀元份子,大概都會覺得這是理想的「回歸自身」吧。

我也覺得這是理想的。只是我始終不能忽略,這種內在於身體的自然規律,是在我所不屬於的城市裡才浮現的。與其說那是本源的顯現,我更傾向說,那是我們在面對無數混亂之時所揣想的本源。是油甘子的快樂。


2. 尋找與消耗

那是一些年輕人擺的夜攤,賣一些別處私運回來的衣服、自製飾物、小擺設,價錢較貴。而黑夜裡對著年齡相近的面孔,什麼都趨向易於接受。上次買的鮮紅衛衣,回來覺得完全不能穿。這次是一隻耳環,以大鈕扣和塑膠lego綴成,風格過於少女,也立刻買下。如果旅行的人總要做一點錯誤決定,那麼我的犯錯地點就設定在誠品敦南店外的路攤。

攛掇我打耳洞時,那寫小說的人說,耳環的好處是,只要很小很小的動作,樣子就會很不同了。問題是,在異地裡竟沒有不同:西門町裡那麼多飾物店我都仔細看了,那千百雙耳環,風格異常一致——非常像旺角那些,款式甚至更少。更不幸的是,我曾經自行製作耳環,逛過批發耳環原料的深水埗——那些材料我幾乎全都認得出來。資本無國界,原料決定成品,製作者的能動性幾不可見——太過接近生產過程而獲得的洞見,格外令人厭世。

大鈕扣和lego的說服力在於,跨範疇的原料挪用——只是很小的動作,就迥異於其它。像文學裡的irony和parody。

次日,耳環掉在地上,完全解體。但不以為忤,因為我製作的耳環也異常脆弱——我始終相信,我們只是要那一剎的不同而已。清新本質上就易於消耗。


3. 覆蓋

軌跡一早已被鴻鴻低迴的詩劃定:〈在旅行中回憶上一次旅行〉。

旅程中遇到將來會懷念的人,談話不多。探知對方心思、如不著意般記住對方眉毛及手指動作,花去全部心神,一直忘了要掏出相機拍一張照,連聯絡方法都沒留下。

旅行所不能紓解的魅力與哀愁之核心,在於那是短暫的經過,其外有太多無可把握的空白。這時代的溝通特徵是,留下聯絡方法取代了聯絡本身。很久不見的人交換電話和email;而其實電話不會再撥,我們只收到垃圾郵件。根本已經完結。想通了這些,還是回到見面的地方留下一盒煙,希望對方知道我曾經來過。

夏宇說得通透:「只有咒語可以解除咒語/只有秘密可以交換秘密/只有謎/可以到達另一個謎」——只有更巨大的遺憾可以覆蓋巨大遺憾。次日我遺失了那部比身上所有財物加起來還貴重的相機,而裡面所有的照片,以集體缺席來抗衡那從未拍下的照片。

關於照片,羅蘭巴特說得很簡單:照片表示所拍攝之物曾經存在。巴特堅持它必然與記憶相左。今日的旅人要以照片來證明事件確有發生、自己曾經到達,是速度主宰一切的景觀社會之後果吧。我堅持記憶所有零散的細節;而研究結果表示,強於記憶而不能組織,導致遲鈍和一事無成。



***

在台北趕了七篇稿,各有長短,辛苦如一。「零座標」一完結,所有的輕快倏地消失。在網咖(即網吧)裡坐著肩頭像要碎掉。

「零座標」裡被安排與我同房的藝術家amy cheung是位美麗的孕婦,瘦削,長髮及腰,眼睛大小是我的兩倍,笑得比我還要瘋。我妒羨難言。她還是和我同一天生日的。兩日之內她佔據了提點我的角色,還說「我平時冇咁醒架!」這難道是文學中的對比手法——看來我已經懵到出晒面了。

自由活動的第一天就遺失了相機,而且一如以往完全想不起在哪遺失。裡面本有頗多高貴美麗的自拍照可以一洗本blog地獄照的污名。失去相機的沮喪,比失明後的天空更難描述。它直接令人徹底失語。

之後的旅行心情可謂霉壞劇臭。一使用電腦就恢復香港生活模式,六點入睡。我住的平價旅館窗簾太薄,早上至中午陽光灼熱,我是一條烤焦的魚勉力翻身。全部稿交完那天,壓力才爆發出來,半醒之際緊閉著眼不斷想起不快的事情,永遠沒法追討的委屈,破裂的夢想。那天是唯一全然空閒的一天,我第三次到九份去,坐錯三次車,到九份時已黃昏。沿途山花開放,水薑、崗稔、小菊、山桃,均為雅淡的白和紫。我在車上,不停想著,很想嘔吐,很想嘔吐。並非暈車,如果厭食症者是希望進食空無,我那時大概是想嘔吐空無吧。今日的九份令人傷心,我想以後不用再去了。回程順便遺失書寫中的筆記本一本。

如果是因為三年前謝某借我的相機在我手上不得好死,而令其後所有在我手上的相機不得好死,那麼讓我努力攢錢還她相機。今天終於交了租。24小時之內交了五篇稿。希望再有一張支票匯到,先買一部二手數碼相機填了家母那部的數。鄙人接近三十歲,她待我如十五歲——而鄙人怕她追究我不見東西的情緒,似乎確仍停留在15歲。正所謂上層結構由下層結構決定。如果錢可以解決問題,世界就太美好。

某間古色古香的老牌名校,係有d野。我每次離開課室都迷路。第一次去上課我不見了人名紙;第二次遺失了交稿關鍵的昂貴書籍,和儲存資料的手指(24小時之後才發現)。

今日屋裡出現第一隻蟑螂。至於其間發生的事,確有重量,但我的確冷靜安詳。為類似的事,激氣、抱歉、討好、沉默等待,什麼心情都試過。各種行動也採取過,結果只是愈來愈糟。翻查電郵發現兩日之內走到這個地步的確不可思議、也沒必要,但我想問題在於,只要是由我把話說出來,就必定不可收拾吧。沒有必要的事總是重複發生。

我一直沒有任何情緒,對於出現的激動無法真正理解。是不相干的粉絲盟友的虛構推動式幼稚假話突然讓我悲愴起來:這麼無聊的假話竟然令我這麼快樂,他不是神蹟是什麼。再者這些假話的技藝,及我擁有的消化假話的技藝,或許除了彼此無用武之地,這切切實實是獨一無二的恩典——考慮到我們只是人,恩典也就難免是悲愴的:很重視的時候,我總是擔心對方的死亡。



時而巨烈,時而緩和,向這微塵裡流注,
時間,它吝嗇又嫉妒,創造時而毀滅,
接連地承受它的任性於是有了我。

在過去和未來兩大黑暗間,以不斷熄滅的
現在,舉起了泥土,思想和榮耀,
你和我,和這可憎的一切的分野。

而在每一刻的崩潰上,看見一個敵視的我,
枉然的摯愛和守衛,只有跟著向下碎落,
沒有鋼鐵和巨石不在它的手裡化為纖粉。

留戀它像長長的記憶,拒絕我們像冰,
是時間的旅程,和它肩並肩地粘一起,
一個沉默的同伴,反證我們句句溫馨的耳語。

——〈三十誕辰有感.2〉,1947年3月。
幾乎不可節錄的,穆旦。

10/16/2006

一次過一次過一次過

糊口糊口糊口!(尖叫)

文明單位

1. 手製雜誌
嘉賓:關夢南

2. 施政報告.文化藝術(遠景?)
嘉賓:黎健強

延伸閱讀:柔光優影(連續幾篇)


Xanga:花園.部落.籠子

有中學揚言要禁止學生寫blog,以防學生在網上散播對學校不利之言論。急於審查又昧於網絡狀況的人沒能分清:其實那個挑動學校神經的網絡平台,應該是xanga。根據今年2月美國一項調查,xanga的註冊用戶數量為全球第二,有4500萬,重點市場為青少年階層。據稱,香港現為xanga主要市場之一,在中、大學生群中尤受歡迎。

註冊用戶數量高企,與xanga要求使用者註冊才能留言不無關係;儘管這導致xanga的註冊用戶與實際用戶之間存在差距,但這「篤」出來的數就代表著某種市場佔有率。「註冊才能留言」,是地地道道的商業考慮。而由此發展出來的種種配套,就塑造了某種「xanga性格」。

牽起熟悉的手圍個圈

「註冊才能留言」設置小小藩籬、留下身份的尾巴,以免留言者無限貪口爽、將網主萬箭穿心。此外,網主還可作私人張貼(private post),指定某些文章只給特定的幾個讀者觀看;再加上可以設置xanga lock——即只讓xanga用戶進入——xanga所表示的平台風格,是有籬笆的私人花園。

私人性的另一面,是追求儘量方便地與親近的人連結。Xanga在這方面的用心,讓這個被譏為「連college 學生assignment也不如的系統」,成為香港年晚煎堆。Xanga的登錄(subscription,俗稱sub)功能,讓你可以更方便地檢閱所你sub者的更新。現在見證友誼的儀式是一句話:「你sub左我未牙?」

此外,在Xanga可以設置blogring,讓有相同興趣的人加入。有些blogring看來非常吸引,如「narcissan」(自戀者)、「I'm not an Alcoholic. I just like being drunk.」,但在香港最受歡迎的,還是以學校、班級為單位的blogring

不同的夢,一樣的籠子

Xanga版面只有日期而不設標題,已經暗示了日記性質。以傳統的版面設計而言,一行不超過30字的欄寬更利於專注而迅速的閱讀;而xanga一般設定的欄寛都比較大,則大段書寫的長文,需要讀者更大的耐性——因此在xanga裡寫分行的短句會更悅目、親炙讀者、合乎經濟效益。跳躍、零碎、個人中心的隨感風格是xanga使用者的集體傾向。用戶的個人生活、情感瑣語,往往都以某個圈子(朋友、同學)為對象。那些「努力~」「支持你!」的超短回應,在旁人眼中千篇一律,在網主眼中溫暖貼心。

有網友認為,xanga的私密限制有違「blog」面向公眾的精神,xanga不應再自稱weblog。但若更宏觀地看,在網絡世界的確打破了空間的阻隔之後,至今我們其實並未得償無界限的地球村之夢想,而是得到了無數有著特定的內部規則、分隔而互不往來的小部落,其中的人各自夢見著完全不同的世界。Xanga的情況或者更為詭異:那些不相往來的部落的內容、形式,卻驚人地相近而平面。

(私密總要生長於某種易被商業操控的方式裡——作為一個blogger,我始終不相信這話。)

Rheingold指出,我們愈來愈需要虛擬社群(virtual community),是因為在真實生活中,非正式的公共空間(informal public space)已逐漸消失。在非正式公共空間裡,到時到候會有同樣的人聚集,純粹吹水談天休閒hea下。學校本為青少年發展人際網絡的關鍵地點,學生卻要另在虛擬空間講無聊是非、吐日常苦水;或許,學生對「校園」的想像已經逐漸由一個公園般自由的半公共空間,變成容不下任何脫軌的囚籠。

延伸閱讀:

1. Howard Rheingold, The Virtual Community. Online version:

2. V!cXanga已經變成香港人專用blog(?)-o-sphere了,見其網站「貓貓夜未眠」

原載星期日明報(15.10),另參見楚「下線放小息」:〈有xanga的請舉手!〉



經驗證明,寫blog係爽d。

10/13/2006

pleasure in gesture(小劇場五則)

離截止遞表時間尚餘四分鐘,《字花》下年度的申請資助表格恰恰交上(其間遞表之人因其施施然,受到其餘同僚無以數計的冷嘲熱諷及焦慮催促)。詩詠可以睡一個覺,我應該可以打一晚機。——這樣寫的時候,我忘了星期一是文學節活動報告的截止日。

實在沒有什麼打起精神來的動機,不過據說我看起來是很有精神的,那麼我應該算是很懂得表現自己有精神的;據說做自己擅長的事應該會有滿足感,有滿足感應能令人打起精神。換言之,所謂的有精神,就存在於姿態中,應該。總之,我同意我們必須行動,然後在行動裡找到動機。

1. 窮人和她的朋友

在台灣想買書給朋友。但又很窮。於是決定,買一些他只提過一次的作者之作品,以顯得自己很細心——這樣會令朋友極度感動,自動出錢買回那些書。於是又可消費一剎友誼的感動,又能取回金錢——所謂友誼經濟!

「我買了兩本xxx給你呢。」
「呃?誰要看那種超級平庸的作者?」

窮人糾纏良久,對方堅持「為何我要買那樣平庸的作者的書?」在當事人花了相當時間去接受自己的記憶真的出了錯之後,讓我們再把其中的理念闡釋清楚:
i. 儘管是記錯了,但整個行動仍然是一種挑戰記憶力的表達友誼方式;
ii. 儘管挑戰的結果是失敗了,但挑戰的勇氣是真的——就像《暴狼時刻》裡意圖以身投火來成聖去拯救眾人的小孩那樣,身邊的大人應該安慰:「it counts, it counts!」(當然對白原為法文。)
iii. 為了嘉許挑戰的勇氣,及讓那個友誼經濟的烏托邦成立,買兩本書又算得什麼呢?對於不窮的人來說。

2. 趕盡殺絕

猶如風暴中的槁木死灰,我在電腦上急速敲打著有關訂閱學校資料的電郵,地址電話傳真聯絡老師名;在我身後,正喝著法國礦泉水的江記及美麗少女齊聲驚嘆:「啊,是士多啤梨啊!」

此名初次見面的美麗少女並向我展示其手機裡她與賈樟柯的合照。江記在旁吶喊助威。

3. 我與男孩

朋友德國歸來有手信,是姆明人物包裝的香口珠,我得到阿美包裝的,另一男性朋友得到姆明包裝的。我雙目灼灼:「咁俾人見到個盒,咪話我地情侶裝?」對方一撇咀:「咁等我快d食晒佢先。」

最後這種事都要以小劇場來了結。

4. 搜尋器與堅持想像

一直不肯上這個網的謝某今日偷偷上過來。下午七點21分,有人search「張歷君 電話」到過這裡。所謂寫小說的想像力和執著大概就是這樣吧,寧可這樣大海撈針也不願打個電話問問一定知道的人。今天七點半她問張某的電話,我告訴她,她還叨念著「好像不是啊」。

5. 婦女新知(或辯證法)

在買書的問題上,已經到了喪失理性的地步。就像在台北迷路上錯火車又遺失地圖的時候,發起狠來,不管什麼車都上,又補票又浪費時間坐車坐到腰痠背疼心裡一直恨恨念道「最好連個人都唔見埋你有本事就整到我自己都唔見左我o係度唔該你先」。灣仔三聯減價,有英文小書買二送一。欠租,有三十多本尚在屋外無法入境,不知為什麼又覺得非買不可——嗯,一定是因為:

i.有那麼多的書堆在門口放不進家裡,即
ii.一定要小本的書才能放進去;那
iii. 小本的書非買不可。

就在這次的購買結構了一個非現實的辯證上昇:

1. Michael De Montaigne, On Friendship.

2. William Hazlitt, On the Pleasure of Hating.

3. Karl Marx & Friedrich Engels,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本來還有hume的 on suicide,下次啦。)

你看,網上世界真大啊。

粉絲製的淚

我想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經常面對意義龐大複雜的對象的,其中一種常見病態:當對象以崇高的巨大的力量引動你的心,你的主體性躍動如煮沸的水,爆發的結果就是,全文抄錄。是在抄錄的行為中,我們理解精神分析所說的「完全實現主體性就是平板的機械、徹底的異己」。阿野顯然不是這種人,他屬於掙脫型的。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短論賈樟柯
阿野(原載


賈樟柯的說話,聽一次醉一次。有些人是天生說故事的人,口講的話幾乎可以原文照錄,因為他她們不能容忍自己沒想清楚,不能成為完整敍述的說話,所以一開口便 是有齊起承轉合前因後果的東西。星期一到嶺南看賈樟柯,聽他用半小時講述了自己的創作理念,雖然當中不少片段都已是耳熟能詳,但組合起一併聽,還是激動得不得了——鋼鐵是這樣煉成。

一個令人感動的藝術家,不能對世界對社會沒有分析沒有看法;面對現實世界的障礙,不能沒有自己的對應技巧(這比原則性的大拒絕要費力得多)。看著台上這個疲倦的人,說著「生命力」是他到三峽後的重要感悟,我們這些一事無成的壞鬼乜乜,能不臉紅嗎?

當天的節目是《東》的放映,同場加映《三峽好人》的片頭,戲肉是賈樟柯與觀眾交流創作心得。《東》這條紀錄片,拍攝畫家劉小東到三峽和曼谷作畫,算是與賈樟柯以往的作品有不少的分別。作為紀錄片,《東》的主角是導演擺明車馬拍的,以往他只偷偷把鏡頭擱在一邊記錄日常生活;其次,賈樟柯向來長於表述時代轉變中 的人的處境,這需要對所表述的地方有透澈的認識感受和分析,《東》大半部片攝於曼谷(一處無論導演和畫家都陌生的地方),因此電影也顯了與 以往相當不同的視點。講主咁多先,想看可自己想法子找來看也。

去年寫了篇東西,大意是認識賈樟柯是始於他的電影,後來卻發覺到他的多重身影。星期一聽完他的自白,這個當時的觀察不能不釋釋下去。賈樟柯不僅能夠把他自己的電影中的每個故事說得動聽,也能後退一步,把自己的電影歷程當作一個更長更廣的故事來覆述:一個自小出生在山西籍籍無名小城的人,廿歲左右才出城到北京學習電影,然後憑著過去廿多年養成的眼光和感性,拍出幾部電影,裡面有當代中國現代化最重要的問題的縱橫交錯(註一),判斷的尺度有精準但冷靜的拿捏;而在看來似是電影藝術以外的一堆發行和推廣的庶務上,他復有初出茅廬的企業家般的拼勁(註二),並且與近十多年中國電影產業體制改革緊密相關。如此的組合,無可否認挑戰和質疑著我們一直對所謂藝術和商業之間界線的貧乏想像。

讀黃子平老師的《革命‧歷史‧小說》,裡面有一章談到小說和新聞在內地情況的一些分析。他提到一個例子,一個本在內地發表帶有自傳色彩小說的作家,其作品有其天花龍鳳的私生活內容,在國內還被嚴重批評為精神污染而屢遭查禁。唯後來有則在文匯報刊登,後來被人民日報全文轉載的新聞,就是述說這個人私生活混亂而最終被老外欺騙——好一則愛國道德教育的大新聞。小說和新聞分別代表的虛構與真實,看來風雨不改鐵證如山,唯近距離一點看,這種區分只因對文類有種不證自明的假設。在一種人稱專制強權的國度裡,小說和新聞這種虛弱的對立,更反客為主被挪用為小說說真話的保證:當新聞只在說被規訓被認可的官方訊息,小說的邊緣性和被假定的位置,更有空間成為一個幌子,為犯禁的真話提供保護。

上面這個excursion,說了出來便不知會把讀者帶到哪裡去。其實想說的是,以筆者不多的經驗,內地人對世界的想像,似乎只有政權(無論你覺得它是專制僵化,或是仁愛關懷)和商界(無論你覺得它是七彩解放,或是赤裸剝削),沒有甚麼叫社會或民間的空間,沒有甚麼不是政權和商界的反面定義自己的事。而這種大家也看來明白但實質誰知是否相信的想像也所產生的一種cynical的氣氛,不知是否也成為了在其他範疇上cynical的基本參考點。

賈說了一個有趣的例子:有觀眾問他怎看婁燁被禁拍電影和沒收《頤和園》一事,他說他覺得這事現在還發生太不可思議了。他說,當年有幾乎十個導演同時被處罰和禁拍,他們一起去與官員溝通。官員問他:為甚麼你只拍社會的陰暗面?他反問:你看香港繁榮嗎?官說當然,他便說,但香港的電影不是全部黑社會嗎?其實,他說他最討厭人家問他為甚麼老是拍中國的邊緣人,根據他的農村出身,他相當肯定的說,他所拍的人,即不是內地一級大城市中的茫然苦悶孤獨的人,才是中國最主流的精神狀態。我沒有也沒法數人頭,但這種說法無論如何有說服力。就像張獻民比較《小武》和《洗澡》,梁小武因梅梅說他污糟,便來了一幕全裸到灰灰黑黑的澡堂洗澡。那種澡堂,沒有《洗澡》裡古香古色的澡堂有品味和雅緻(這種澡堂據說都是解放前已有的),但小武那家其貌不揚的澡堂,難道不就是內地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澡堂。

這篇文章是篤定亂七八糟地無法成為一種完整的說法了。但容我抵賴,這種無法完整的狀態,只是因為這位導演,及與他所謂同代的一些導演,在走一條沒多少人走過,故也無法有參考地理解的路。那唯有便是將裡面的一小一小部份描述出來,直接讓讀者參詳也好,藉以建立一個新的參考點也好。這不是只是拍攝的風格、也不是只電影的政治意識,而是一種電影工作的姿態,一種電影與人的關係。


(註一)比如《小武》,大家可知這片原來的名字長得有點瘋狂,也幾乎見骨地暴露出電影基本的問題意識——《梁有財的兒子、靳小勇的哥們、胡梅梅的靠山:梁小武》。沿起是他到北京讀書後的一年春節,與後來一直合作的香港攝影師余力為回老家汾陽過節,回到發現以往一直逛的街給拆了,朋友間的關係也因長大了投入了「現實社會」而翻天覆地般改變。賈便以破落的山西縣成為背景,設計起小偷角色,戴眼鏡古古怪怪,和他在不知所措的愛情、傳統的家庭、撈偏的友儕間的失重狀態。

(註二)據賈說,《小武》的制作經歷,令他嘗過一次完整的電影訓練。由為電視台寫劇本掙電影的菲林錢,到組成團隊拍攝,到後期制作,到聯絡北京各大專院校作非院線式的巡迴上演,並與各院校的學生討論——這就是他們落手落腳參與的電影的完整生命了。

10/11/2006

快樂之全部

1. 欺凌事件具有永恆的普世性

2. 伍佰+陳昇版〈愛你一萬年〉(見右方column之playlist)

3. 剛到台灣的24小時,不時高聲傻笑,情況類同於6月3日交論文那天。
這就是背棄的快樂,與完成的快樂一模一樣。

4. 無論如何,遇見總比不遇見快樂。

5. 朋友回來。我看到他時心中的高興,真的和之前想像的一模一樣——這是最值得高興的。

6. 狠下心來,把宇文所安的《追憶》看完了——並證明了看完和重看是同樣快慰的。同時,重看本雅明〈攝影小史〉,速度快了很多,並且開始喜歡起來。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和這個人相處了。

7. 賈樟柯認得我!賈樟柯認得我!賈樟柯和我打招呼!他和我打招呼!不停將頭狠撞到牆壁或朋友肩上,前額與朱凱迪肩胛都幾乎碎裂。作為陪襯品的周某,只能每每滿含期望地說「你估佢認唔認得我?」另一陪襯品謝某次日打來,壓低聲線:「喂我而家在kubrick出面見到個人好似係賈樟柯黎架……」

8. 就像暗戀一樣,瘋狂地寫著謝某的醜事,每次都同樣興奮——親愛的無限的提款機器。

9. 每日追看的專欄仍然像毒藥般鮮艷。

10. 看到他終於寫書評,替他高興。「電話千萬不能不接、電郵千萬不可不看,因為『人民』不能没有我。」自我中心的書寫到最後有個這樣的結尾,也就算是給自己的福音。所以一轉念間,就由殺blog變成update。

11. 楊牧來了。楊牧來了。
七月流火
楊牧主講
10月11日 1730
科大包玉剛演講廳

10/05/2006

Orz。unable to talk.

1. 文明單位:
1.1 copyleft
鄧肇恒何翹楚

1.2 攝影
謝至德、黃淑琪

2. 明報「斑駁日常」(四、五、六)

效率的迷宮

「當審判之日來臨之時,一些有名的佂服者、律師和政治家都來接受他們的報償—他們的皇冠、桂冠以及刻在大理石上的永恒名字。而當天主看見我們腋下夾著書向他走來時,他略帶羨慕地向彼得說:『你看,這些人不必給他們任何報酬,因為他們在人間已經熱愛過讀書。』」——吳爾芙

中學時跑去看一本《效率閱讀術》(這種書十之八九是日本人寫的),它說,重要的句子要整句塗劃熒光筆,而不應用紅筆或鉛筆在句子下劃底線——分別在於,尋找底線的起點比找熒光筆的,多花了那麼一點點時間。一邊驚嘆日本人的細心,一邊想:這樣錙銖必較,為的是什麼?
還不是為了多看點書。那時我充滿一種窮盡的欲望。那時我不知道,後來因為知道發現細節之銳利和美麗,我會在書上放任地劃遍或長或短的熒光筆跡,如同建立迷宮的走道,以徹底失去效率,來換回自由。

既不像吳爾芙那樣驕傲與淡泊,也不是現在某些視書籍為障礙或純粹工具的人;一個為數不小的群落,在夾縫裡兩頭張望,企盼一份自我的地圖。



輪替,未能完結

張大春在《城邦暴力團》亦真亦假的楔子裡,描述了「不能讀完一本書」的焦慮。他描述一個「我」,總是不肯揭過書的最後一頁,而選擇在終章之前,就遁往與原書有關的另一本書,延拓閱讀地圖的邊界。那種延續的欲望,是抗拒完滿的(反)烏托邦衝動嗎?

至於我,只是單純的心猿意馬而已。

放棄在流行書籍裡尋找教訓後,我問我的老師:該怎麼訓練閱讀的集中力呢?老師研究古籍聲韻、訓詁小學出身。那大概是很花精神的——於是我把他想像為一位精神力量強大的人。我隨口胡謅一句詩,老師能夠馬上冷冷道:「還是拗句。」

老師說:專注力流失,沒有辦法;同時看四本書吧,輪著看,不斷循環那份對於新鮮的注意力。那麼如果有一本書一定要急著看完呢?那就影印四份擱桌上去。隔了半晌我才為這個掩耳盜鈴的方法笑出來。而後來這又好像顯得,並非一個笑話了。



被保護的旅行

每次翻到《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那一節,都覺驚心動魄:你多年以來計劃要讀的、搜尋多年未獲的、與目前工作有關的、可以擱置一旁但也許今夏就會讀一讀的、突然令你莫名其妙地感興趣的、好久以前讀過而現在該重讀的、一直假裝讀過而現在該坐下來切實閱讀的書……卡爾維諾深諳於刺中同道者的痛處。

住在被書堆成的碉堡裡,但只在某些時候,我才能比較欣然地為自己擬一張書單。比如去兩週的旅行,會選上二十多本書,像一些翻到將近破掉的詩集、想看很久的小說、頹廢散文如波特萊爾《我心赤裸》、非常科學而呆板的敘事學理論……竟又真的能看完一些。

因為困頓,已幾年沒去過旅行。牆上釘著的書單都不快樂。上週某個毫無特徵的晚上,挑了九本書放進背包,隆重其事到日本城買了一張小膠凳,坐在一條僻靜老街上,就著黃色招牌的餘光看書。那是今年連續閱讀時間最長的一次,從晚上八點到凌晨四點,近乎辟穀只喝了一瓶可樂。就是這種短暫的奇蹟裡我錯覺,書可以保護一切——那晚所有人都陌生而親和,警察也不查看我的身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