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2007

羨慕

有一天我也要劃一個如此個人趣味的教授範圍,不教創作,齋講書。

電影節暴走

上不了網,遺失電話。好多稿未寫出來,寫好的又未send出來。有沒有一部電腦可以同時擁有word、excel和上網三種功能?

電影節迄今未有超級驚喜,四套看了三套,平均每套遲到20分鐘。士氣士氣士氣。

1. 文明單位:電影節
嘉賓:陳志華、吳國鈞

2. meanwhile贈興(士氣士氣士氣)

2.1 錯漏.嬉戲.河流

電影節算得上是共同記憶嗎?當那教政治的教授得意滿滿地說:我訂了15場,並像孩子展示新添玩具般把黑皮小記事本掏出來讓我看時間表,我想他眼中閃動的光芒,是遙遙從他的青春時代折射過來的。

遲到、翹課看戲、趕船跑戲院、在黑暗裡累得如一灘泥、弄不清科學館和太空館、睡了又醒仍是同一個長鏡頭陳湘琪還未走完那個電影院、到了門口抽一根煙又不想看了、抄在《哥哥妹妹快樂公司》上的每場筆記句子都不完整有些字只寫了一半、開場半小時才出門打的過去到了才發現沒帶票子票房又關了只好去吃雪糕……有一次臨完場15分鐘才入場,那帶位只望一望我,不動聲色。他慣見滄海桑田,我就明白這並不是特別誇張或怪異的錯漏,歲歲年年以來千奇百怪、純粹個人而軌跡接近的錯漏構成長河,我不過是這數十年來犯錯的人之一,構成那狂歡混亂的浩蕩隊伍之無名大眾,的其中之一。

教政治的教授面容常常肅板,又經常穿藍色襯衣,一頭灰髮映得臉色好像也呈鐵灰。我想起初相識時我藉電影節搭訕,指他只訂10場太少,他突然不忿地高聲道:「年紀大了邊有精神睇到咁多場!」像一隻灰兔旱地拔蒽蹦到半天。看來他精神較2年前更好,心中替他高興,就說我訂了25場——其實我哪記得真實數目呢,不過是想把孩童式的競爭以白熱化的方式,延續下去罷。

2.2 如許多的世界

看電影是以自我的方式,進入他人構造的世界。而竟有那麼多的世界,超越生命所能負載的。是以認真選擇,花精神控制軌跡,意圖為所有選擇負起責任。

家裡有一個打破了的杯子,插著歷年電影節的票尾,以及如圖所見,未撕票尾的票子,標誌我的缺席。那些缺席是用來提示,以後不可以再錯過這麼多,自己曾認真選擇的世界。

始終希望遭遇不同的世界,但在最後結算時發現,我那所謂要求多元的餐單,不免仍是軌跡相近的。一點點沉重的自然世界,關於貧窮及快樂的紀錄片,荒誕怪異的狂歡虛構,複雜的人際關係,遙遠而令人介意的導演,無法忘記的演員,彷彿指尖能夠接觸的中國,一種「繞過關鍵」的趣味。一個不願意固定下來的人,不代表不會在游蕩裡重蹈覆轍。

杯子裡的缺席,指示我所曾選擇,但終究錯過的世界景象。教政治的教授的黑皮小簿裡,龍飛鳳舞地寫著他的電影時間表。我與他屬於不同科目,如此明顯——所選的電影完全沒有重疊,一場都沒有。出入場地及交通工具時,也難免與不會再說話的人擦身而過。選擇在我的臉前掠過,而我固執地在游戲裡停留。

2.3 貪心

這種戀物是什麼意思?保留票尾,寫下與誰一起看過。戲票褪色到達極限,淺淺的日期與地點。
電影對我而言不是社交。但我平時極少一個人去看電影。惟獨電影節,因為計劃龐大,不能完全與人配合。正如生命,我無法把它與另一個人完全接合起來。就算朋友一起計劃,末了對方還是忍不住說,你不要再讓我選了我看不完。同行始終是有盡頭的。

其實我也是看不完的。關鍵也許在於,沒有人可以分享我的貪心,沒有人可以承受這麼多貪心的失落。於是就有岔路。

而電影是什麼?不無過時的理論說,它是不同階級的人,在黑暗裡隱去自己的面孔,面對同一個寛闊的銀幕,共同進入另一個世界。面對同一作品,就縫合了個人之間的差距,乃至有所謂社群。

我們在電影完結後討論,上網延續,以評論對話,或僅僅是對那種驚異經驗的重複描述。那交流如同牽手鬆脫時指尖最後的餘溫。而同行終有盡頭。我仍然忍不住向他人討電影節時間表,貪心地想知道,當我再看不見時,我的朋友會走到什麼樣的風景之中。在疏離裡呈同樣的狀態,我們這些離散而自我中心的個體,構成的社群,也許會在不同的世界裡,唱出的歌曲調迥異,而血脈依稀可辨。

3/26/2007

介乎林夕與朴贊郁

有些歌是可恨的,明明從頭到腳趾尾都不認同不喜歡而且很肯定它過時得要命,但它紅極了到處播之餘還會真的,聽進前意識裡去,無端端發現自己真的在哼、不哼出來心裡在響更糟。煩、陰濕、manipulative、死纏爛打。光良的〈童話〉是一首,還有陳奕迅〈歲月如歌〉也是一首。有朋友竟喜歡〈歲月如歌〉,我一聽到「嗚~~~天氣不似預期」就感覺昏昏欲睡。

今早在陰暗的房間裡隨便播歌,想到,不如用〈兄妹〉代替〈歲月如歌〉吧,〈兄妹〉寫得很好啊——然後煲了一個早上,慢慢明白,為什麼〈兄妹〉不如〈歲月如歌〉紅——林夕寫得太狠了,修辭都顯得多餘,曖昧的蒸氣消盡一地砂礫無比清晰,連那慈悲都說出來,才算真的殘忍。訝異之後的失語,就像一個太過明白的清晨,盆地一片乾燥一目了然。只有朴贊郁才夠堅強在上面弄個彩虹出來。

〈兄妹〉陳奕迅
詞:林夕

對我好 對我好 
好到無路可退
可是我也很想 有個人陪
才不願把你得罪 
於是那麼迂迴
一時進 一時退 
保持安全範圍
這個陰謀讓我 好慚愧
享受被愛滋味 
卻不讓你想入非非

就讓我們虛偽 
有感情 別浪費 
不能相愛的一對 
親愛像兩兄妹 
愛讓我們虛偽 
我得到 於事無補的安慰
你也得到模仿愛上一個人的機會
殘忍也不失慈悲 
這樣的關係你說 多完美

眼看你 看著我 看得那麼曖昧
被愛愛人原來一樣可悲
為什麼竟然防備 別人給我獻媚
不能退 不能要 要了怕你誤會
讓我想起曾經 愛過誰
我所要的她不給 
好像小偷一樣卑微

3/22/2007

電話歇斯底里

已經試過很多次,在電話響起之前驀地驚醒,心悸氣喘再睡不著,然後一秒之後,床邊的電話才響起來。手提如是固網如是,有時連隔著一堵牆,都如是,我想是我自己腦電波的問題。然而我是任何時候都會聽電話的,本來——經歷強烈失眠之後,會ignore電話聲。逐漸發現,原來就會真的聽不到,原來可以用曲折的意志去控制自己意識的觸鬚,想不要伸到那麼遠,就可以縮手。那些電波就成了與我無關的湖面波紋,到醒了才去照自己的樣子。至於連電話鬧鐘都聽不到,就算是一點小小代價吧。

趕論文的時候把電話關掉逾週,朋友都能明白,而他們到最後都能找到我。對我而言打電話給陌生人很累,為字花mark廣告的時候整個日間不能做別的事。而我深知,自己不接受別人不聽電話的病症是如何養成的。已經儘量以理性治癒了近70%,僅僅是出於一種將心比己的理性。我有許多不喜歡聽電話的朋友——有次與其中一位交流不喜歡打電話的感受,然後我們必須要打一個電話,我的朋友涎著臉說:你可不可以替我打?那一刻沮喪得像沉入湖底,原來默契會心之後我還是轉身去拿電話——這個例子並不特別值得記住,因為還有許多類似經驗,之前之後,同一個人不同的人。如果世上總有一個人,替你打掉不想打的電話,記下過量溢出的工作並作列表,做那些不願做的瑣屑,誰說那不幸福呢。好吧身邊總有那麼多追求幸福的人。誰比誰更幸或不幸福?幸福的代價誰來付?不過是打一兩個破電話嘛,鄙人真是道行不夠,總說習慣把自己的生命拋擲,還是有那麼多不情願。

當我們的幸福目標是一致的,那麼為什麼會出現相互剝削的情況;如果剝削是為了中止更糟糕及大型的剝削,那麼這是否要因為我們對不打電話的幸福之追求而終止?要不要、能不能成為接受hea做的人?如何可能一邊覺得自己或別人做得hea了而耿耿於懷另一邊支持動輒號稱「個人有權在自己覺得適合的時候不聽電話」這世上還有沒有公平?能不能看看是在什麼場合、時間、情況、向誰要求自我禁閉的權利?隨時隨地宣示自己的權利會否輕微地踐踏了別人的痛處?露骨的說法是,誰他媽的看來是個愛打電話的人?且團結性地問,能不能讓每個電話都迅速而一次過地完成其任務,以減少這世上的電話總數、減少電話電波那捲動尖銳砂礪的響鈴次數?要終止難免顯得幼稚的「互相要求對方遷就自己」,另有行政手段務實提議:其後覆電話及設立留言信箱即可。

明報meanwhile.斑駁日常.四五六

搬家這種主題本來應該是寫成長篇散文或者詩的,但現在成了專欄,還寫得出別的來嗎?


1. 整理與丟棄

遷徙涉及整理與丟棄。整理與丟棄都建基於「其後」。時間過去了,某些剩餘物自原本的框架中剝落,要被鑲嵌到入新的框架中。乃有丟棄。

閱讀與寫作導致無以計數的書頁,及紙張。書頁是規矩的,從書名就可判斷保留與否。在物理條件上的遷徙裡,它們的重量是具形的重量。它們方方正正,容易被放入紙箱。

紙張則是零散的。我屋裡飄浮著無數的小便條紙,都是自己寫給自己看的,工作日程,一天裡做不完,又在另一張上重抄一遍。我覺得它們比抒情抽象內心化的日記,更能讓我記起生活的狀態。它們是最先被丟棄的。一些紙張上有美麗的句子,都是別人的,或抄或默,比我的詩更為直抒胸臆,可稱舒暢。它們也被丟棄。至於隨手記下的零散句子、擬了但未成文的大綱——出生但不曾成長至健康完整,最讓人頭痛。

床尾有一袋不屬於我的破爛衣物,都是被憤怒扯爛的。它們本來早該丟掉,只因天性懶於丟棄,它們已經滯留了一年。經過判斷和決定,我已經從有關的憤怒或者挫折或者憂傷裡,徹底脫離出來了。惟自當時的脈絡脫離出來,如何處理就成了問題。經常作判斷和決定的人才知道,自脈絡中脫離而後作的判斷,不會是好的判斷。真正的問題在於,不能判斷的,是否能丟棄?不能判斷
亦即混亂的可能性,你是否要丟棄可能性?

2. 旁觀

遷徙像一場重病。龐大到無法看清的、具體到軋痛肋骨的,歷史或者生活,輾過胸腔與腦際。病者痛苦。觀看病者,何不其然。

以前學期結束要搬離宿舍,我總是待限時之後、其他人都搬完了,才開始搬東西。宿舍的走廊變得空蕩,其實類似深宵慣見;所擔心的人際關係解體現象彷彿沒有出現,故心情輕快。然而一旦陪朋友搬宿,我就沉默如喪考妣——目睹遷徙過程,問題就從解體變成了維持。擔心解體可以設法維持,當維持成為問題,那又該怎麼辦。

先生因病要提早退休。我去看他,他正在辦公室整理物品。四壁書櫃,書架都被壓彎。先生變得極瘦。我問要不要幫忙,先生說不必,寒喧數句後我退出門外。當日先生精神較前些時候大好,正在整理昔日書信。如平時看書備課,他逐張逐張地看。我極快地瞥了一眼,那些全是長幅單行信箋,一疊疊墨水筆英文筆劃勾轉圓順,極其娟秀工整,寫滿個人性情。箋色已呈深黃,那是電腦之前的時代。貯之日久可見珍惜,急景殘年如何整理。生命的重量叫人失語。當日先生精神已較前大好。拐過幾彎,走廊狹窄灰藍,心中突然大慟,失聲哭將起來。先生電腦不能讀取中文,此後只得搜索枯腸,以客氣的英文溝通。拙劣如我的電郵,精巧如那些發黃信箋,如何熱烈如何巧妙,都不過是旁敲側擊言不及義。先生治解構主義、修辭學,必早已深知。

3. 遷徙還是出遊

從前屋裡根本看不到地板——滿地的書堆上膝蓋,雖然有時我直將之當成飯桌,但它畢竟,有著嶙峋的本性。遷徙時較易處理的是書。待得書處理了,地板上就漂浮零散的紙張,仍然淹沒了地面。然而世界從平面變成了曲面,屋子裡再無清晰的直角,所有線條都起伏圓轉。山變成了海。

那句老話是滄海桑田;或者如小學社會科課本裡要劃下溫習、將來填充要考的,「移山填海」。想到這裡,我就為屋裡的混亂狀態沾沾自喜——它這樣不偏不倚地站在香港進化思維的反面,一種與時鐘對抗的姿態,再下去就隱喻洪荒的來臨——山變成海,逆勢操作,大規模的地殼變動。

拿到手裡,是一疊數首寫給我的詩。中間還夾了我自己的長信——瞻前顧後百折肝腸甚至還作了排版——如被毒蟲螫了一口,一抖手腕遠遠扔出去。大概會永遠不見天日了,那疊詩,並不是寫得不好——然而身體的直接反應不可不信。至於那信,只是一眼都不願看,想否認是自己寫的。確實冷硬如石,更受泉水打磨滑不留手——因我是那磐石,故這非真正取消一切預設的洪荒。我只是坐在租來的小船,獨自出遊河上。路線可被預期,地殼不會變動。

1. 滯留.空白

總是滯留。口口聲聲打破規律、尋找空間,但自身的系統還不完整,未能處理好各種瑣務。空隙在眼前掠過,總被錯過。

獨自外遊也總誤點滯留。飛機、火車、公車、園地開放時間。錯過時會有一點的沮喪,但拖著行李抱著背囊,手邊有書有筆有本子,慢慢又無所謂起來。像一捆稻草散開,就突然當成一段忙裡偷閒的時間,儘管看書去,寫幾則手記,或者不會再翻看的記事、不寄的信。末了時間還是不夠用,書未看完筆跡草草猶溫,登上交通工具上繼續,當作軌跡從未被打斷。

旅行已經是忙裡偷閒,特地剪裁出來的一段空白;在旅行裡再誤點滯留,卻如此安之若素,恐怕重點是那剪裁的動作。忙與閒的兩極其實並不固定,全憑那「偷」來定義。

在空隙裡錯過空隙,在空白裡再找空白,無盡的追尋——還是躲藏?說起來也許這過程本身就是累人的,以有涯隨無涯。是的最強烈地感覺到「休息」的一刻,往往是疲累瘋狂湧上淹沒頭顱的一刻。

2. 兩岸

清出的行李堆疊走廊,如同一個將移動的馬戲團。業主知道我要搬了,不免也要讓我見識一點世態炎涼。我突然想起某幾次她收租金時不清不楚,心中惱火起來。

看過新居的人都稱理想;只是它的門被踢破了還未換過、鋁窗掉落之後,牆張開如同趑趄著要傾吐的秘密的口。對我這每逢在屋內都要把門鎖上、喜歡日夜緊閉窗子開冷氣、在無窗的斗室內生活反覺幸福安全的人來說,新屋的敞開狀態,如同一隻品種新奇而未能對話的動物。我想起它會微笑,但決定還是待它裝好門窗、成為一個可以從內禁閉的空間之後,才遷入。當然一個小小的問題是,如果在新居裡我以同樣的方式禁閉自己,那麼為什麼還要找一個新的空間?

新居在唐八樓,對懶於走動者如我,是靈山求佛的高度。我還是在斤斤計較裡禁閉滯留:180呎一個月怎麼可能花900元電費……這些欺騙我本已原諒過,最後還是忘了如何原諒,並非常實際地進一步想到,誰需要你的原諒。

且來信仰物理性的存在,身體的付出。是過程而非終點——那八層樓梯會教曉我記得如何原諒,並不須被需要。

3. 與屋子對話

屋子知道人的離去。它會開始抗議。即使它們性格不同,但都很小器。因為它們已沾染了我的氣息。

高考時搬家,我藉口溫習在舊屋裡獨居。它本來好端端地,突然各個部分逐一崩壞:微波爐、水龍頭、窗花、燈、冷氣、洗衣機、牆上的油漆……1997年,那是一個有風暴的春天,雨紛紛從牆邊滲進來,牆起了成串大大的水泡,乾的時候大約便會剝落。我站在窗前看雨打風吹,已經完全掌握了如何在變故中冷靜,開始把牆上的水泡比喻為可口的海鮮。

獨居的斗室一向都疲態畢呈,天花的灰持續剝落,掉在床鋪上,我發現它們如陌生的來客,任它們擱著直至不得不清理。它們大概留在我的鼻子裡了。我用鋪桌的綿紙把牆補上,除非天花滲水滴濕床鋪,否則不要求業主處理。然而屋子畢竟小器,臨近遷出抽氣扇壞掉。在沒有窗子的斗室裡,抽氣扇像不可輕忽的王族。滯留的我嘆一口氣,開始與屋子對話,仍然不要求業主處理。

我整晚與無數幽靈搭訕,不時對陌生的幽靈剖白到過火的坦誠,持續兇猛的失眠。

無論怎樣與屋子私語、與自我對話,好像也不足夠——這種狀態是由怎樣的外在環境造成的?

3/21/2007

網吧的禁煙人生(難過的一次過)

1. 文明單位:關於今次所謂選舉
嘉賓:馬嶽

2. 文明單位:遊行文化
嘉賓:長毛、葉寶琳

3.
(文章刊於上星期日明報,這是一個比較多廢話的版本。)

一個業餘觀眾的失敗筆記


記得在大學時代,看到一位影評人在學生報的訪問裡說:「如果沒有電影節,很多人都不會是現在這個人。」這句話引起的仿傚作用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直接,深受魅惑如鄙人並不是想到「我要變成他」——魅惑的是那個改變的過程。一年一度在數週內密集播映、由數百部面貌迥異的作品所組成的一個文化節慶,可以把人改變成什麼樣子?像是一部神奇的機器。

填表原教旨主義者

平日不算電影院常客,沒有養成以電影節作為社交手段的生活習慣,然而到電影節就一次過訂20場以上的票——若這要被指為廉價地消費一種「有文化」的身份想像,那恐怕也說得有理。我是這樣消費的:兩本電影節手冊對照,一本看簡介選戲一本圈場次供謄寫,並異常喜歡填表謄抄時那種一目了然智珠在握的感覺——原始的填表模式同樣呼應大學網上選課尚未普及、學生人手一本厚如賬簿的課程表孜孜選課的時代。今時今日人人上網購票,我仍然不禁要填表連回郵信封交回文化中心詢問處,因而被稱為「填表原教旨主義者」,而郵購的票比網上的票早到,便沾沾自喜彷彿勝了一仗。科技帶來方便,但反因把過程拆碎而致令「方便」與「迅速」分離。填表的原始風味,有種包攬大局的封閉性尊嚴感,如同《百年孤寂》裡阿瑪蘭塔親手為自己紡製壽衣。

與簡介鬥智

消費的重點在於選擇;有時喜歡緊守「業餘電影觀眾」的身份,要在電影裡提取娛樂——娛樂的定義人人不同而已。我記得有段時間對「荒誕」、「黑色幽默」之類的字眼很著迷,有一年就盤算著要為自己打造一個「黑色幽默」的電影節菜單。有時想我也算懶惰的顧客,不願另做功課,只把選擇過程規限在死刨手冊的簡介上。有時我會願意把自己的懶惰說成沉迷於與那一段段數十字的「簡介」鬥智。我相當沉迷於分辨那數十字,有多大程度上、哪些部分是花言巧語哄你掏錢/行家交換眼色字字珠璣/作為觀眾的真情流露/純粹敷衍雜誌腔謅幾句。這些話語都要經一點反向折射,才有機會把握事態原像、或至少掌握自己的命運。

無疑到最後都與原有計劃有距離。「黑色幽默」那年賽後檢討,好像沒有體味太多荒誕快感,只發現整個電影節裡完全沒看過一齣直線敘述的,都是閃前閃後章節式多角度。另一年心裡暗定的主題是「寧靜的生存」,結果是看了一堆以老人為焦點的電影:時間的皺摺令老人的面容任何時候都若有深藏得近乎怪誕,衰老的身體在熒幕上裸露,更有感官與思維斷裂所造成的震撼——總之一點都不寧靜。喜歡鬥智而又常常失敗,實在是個喜劇人物。

無系統式交心

其實減少失敗的方法簡單,是要建立系統:類型、地區、作者;再不然,儘管放心相信訂票手冊裡的排序;再不然,全選「大師級」系列便可。籌辦單位的選戲眼光很值得信賴;而有些人喜歡在分類井然的店子購物,有些人喜歡埋在混亂的舊書攤裡尋寶,我就是後一種了——若選的都是「排頭位」的電影就會覺得不自在,相反在兵賊難分的「世界視野」後半選出好戲(前兩年在30幾齣戲裡獨獨推薦世界首映的whisky,黃子平先生看後津津樂道,我暗自虛榮良久),就飄飄然自以為醒,忘了其它失望、遲到或去錯地方、晨早10點半只有英文字幕昏昏沉沉七除八扣最後像做了場夢出來的失敗經歷。今年手冊《唐吉訶德》的簡介寫來溢美之餘也警告須看原著、「帶備經歷一種存在形式——電影——的勇氣」,柔腸百折交晒心,好啦好啦去看去看。文首提過的那位影評人,後來勉勵鄙人道「電影節的未來就靠你們了」,心知這是客套鼓勵的誑語,轉念更明白——又虔誠又奉獻,不誑我誑誰呢。除了指望多一點人與我一起被誑,還有什麼辦法拯救自己呢。


業餘者屢敗屢戰

只有菜單沒有系統,又總記不住外國導演名字,現在還停留業餘水平。而業餘是什麼呢,拒絕知性地追求純粹享受、反對曲高和寡?不是的。業餘是沒有專業的規範負擔,個人主義的隨便、揮霍、冒險——及因此而來的可能性;是面對「影人影事」以至結構主義的前衛短片,半懂不懂但仍然橫衝直撞嘗試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的主動和積極。

影院的集體觀影已非必然選擇,但我們仍然擁有進戲院的理由。不止是為了優越的視聽享受,更是為了支持碩果僅存的舊影院、需要票房證明的電影(《三峽好人》和《黃金甲》歲末對決,網上不時有人糾眾往北京某影院看《三》,每次都只能隔空聲援,真是我身困於此處沒法與君一起並肩上呀)。至於電影節,游靜在89年已經寫過「我常懷疑電影節的教育大於電影的教育」(〈電影節,其實〉,《裙拉褲甩》)。是的,不止於觀影,更重要地它是個「節慶」,也就是說,必須要參與那種密集,把自己從原有的生活規律裡扯出來,狂歡、重組、推到精力和知性的極限,傾聽那改變人的神奇機器的發動聲音。


4.
其實,在3月的cosmopolitan攝左個位。再者,據說星期一有線播出了關於富德樓的訪問(由於遲到,只剩下四分鐘的帶,於是賣力地補鑊)。星期二1900好像是無記播港台節目「十年一齣戲」,鄙人介紹《嚦咕嚦咕新年財》(拍攝效果滿意!)。據說,四月的men's uno都會見到我。因為大家認為成日都可以見到我,將來應該冇人會再來探我。

3/20/2007

「『お元氣ですか?』『私は元気です.』 」

1.
新居受到所有人的肯定。雖然我仍然留戀沒有窗子的舊居,但為了建立新居的主體性,儘管遍體冰涼,仍然打開窗子讓風吹去,吹得頭腦發昏也無所謂。

有多久沒有對著窗子思考了?還能不能對著窗子思考?思考會與以前有所不同嗎?

2.
「——阿阿,你這樣的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了么?是的,我也還記得我們同到城隍廟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的時候,連日議論些改革中國的方法以至于打起來的時候。但我現在就是這樣子,敷敷衍衍,模模胡胡。我有時自己也想到,倘若先前的朋友看見我,怕會不認我做朋友了。——然而我現在就是這樣。」

——〈在酒樓上〉,魯迅

親愛的朋友,你知道為什麼我聽到你們批判「自我憎恨」,總是面有難色尷尬不語嗎?因為對於中國文學,它真是一種很重要的構成。


3.
〈在酒樓上〉的趣味尤在於,文中的敘述者「我 」在前半部本來是交代一切、處於故事中心的角色,當呂緯甫出現之後,「我」則逐漸淡出,成為呂緯甫的抄寫者,幾乎沒有一句自己話。「我」所建立的幽冷孤寂氣氛,變成呂緯甫所散發的氣質。「我」或者「呂緯甫」都是作者的變體毋庸多言——而更關鍵的是,這對話體裁呈現了一恐怖的神喻:當兩個相似的人相遇,其中一人就不必發言,接著,輕易地消失了。兩個相似的人相遇,就只剩下獨白。呂緯甫的敘述接受者的位置模糊、距離飄忽,像是一個會接受自己但又不熟悉自己的人。如同對著一堵牆的獨白——然而因為剖白仔細,那堵牆又如此強烈地令人覺得來自內在——為什麼要寫得這麼殘忍呢:向自己內心的牆獨白。相比起來,向內心獨白是一點都不殘忍的。

4.
一個人的時候想起覺得被欺負。不外是覺得因為待人太好了才會被欺負。想到都滿臉皺紋了還要覺得被欺負(重點當然是「覺得」),更是氣苦。難得b說起以前,我把那清澈的結論說出來:佢嫌我渣囉。

至於成群人借你重渡少年時期,則是好的。因洗碗而成為景點也是好的,二十四孝斑衣戲彩。

5.

讀魯迅讀得遍體冰涼,但因為你來電胡說,就像白痴一樣回籠笑了幾天。於是就有了一個比較有人氣的日文題目。然而我不免是出賣的人——因為你如此緩慢,我不知你最後是否生氣了。不用回應,不要生氣,就好了。

3/10/2007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星期六是本人真正搬屋的大日子(現處於嚴重失眠狀態),估計搬運師傅將於晚上八點至十一點將廿幾箱書、兩個書架、一張椅、一個cd架、一部電視及電腦搬往唐八樓新居。同日,長毛吹雞,3月10日夜晚有不獲批准之遊行。本人鼓動社運界苦力前往撐場。

於是需要另外召集人幫忙搬屋時睇頭睇尾、unpack。有興趣人士請致電。

未來數日無法上網,這裡放幾張執屋的照片,以聳人聽聞(按第三張為早期照片,已入箱)。

3/08/2007

皇后沙龍:與董啟章、陳炳釗、陳智德一起捲土重來

《天工開物》真的沙龍

講談對話:董啟章、陳炳釗、陳智德
熱烈茶水:鄧小樺

時間:3月11日 (星期日)
下午兩點開始,歷時約兩個小時
地點:皇后碼頭
主辦:本土行動

查詢:21470788/21357038


劇 場作品《天工開物.栩栩如真:虛擬歷史三部曲》上映一週後,董啟章與陳炳釗來到海風吹揚的皇后碼頭,坐下來與我們暢談改編經驗、劇場意念、歷史與創作。這 次董啟章更會朗讀劇本,反向演繹一個文靜的張達明(說書人)。在劇場裡天星鐘樓被斬首的影像被投射到寫著百家姓的屏幕上,而坐在夷為平地的天星廢墟旁,陳 炳釗會有什麼話說?陳智德深研香港文學歷史,他還有什麼想問?《天工開物》是一部關懷年輕人的作品,而年輕人會有什麼想說?

另外,在農曆新年期間,市民連月來在皇后碼頭的佈置、藍絲帶、手印橫額、相片、詩作、板凳,全被無聲無息地「清理」了。本土行動主辦的活動一向請市民自行帶凳參與,是次文學沙龍正是人民捲土重來的時機,同時為 3月18日 的遊行暖場,來重新把碼頭變成人民的空間!


茶水嬸嬸悄悄話:

在演出場地,陳炳釗和董啟章都跟我說,因為未剪好,結尾本來不是這樣的。他們本擬把天星時一堆毛頭小子在推土機上扮鐘樓報時的片斷,作為「虛擬時代三部曲」的結尾,而這個結尾要星期三才能ready。

《天 工開物.栩栩如真——虛擬時代三部曲》裡面任歷史與虛構元素互相撞擊,尤其突顯創作主體的介入。近期的很多關於天工開物的座談和訪談,我想這次的特點是檢 討、對話、戶外。天星的參與者往往七嘴八舌,可能可以一反文學活動完結後鴉雀無聲各自回家咀嚼的習慣。來讓董啟章和陳炳釗看見一個多聲而真可砥礪的場景, 更直接地問他們更多更大的問題。讓他們見到所期待的對話。

3/06/2007

文明單位:評論寫作
嘉賓:莫宜端

節目裡講到以前覺得寫評論是一件刺激的事,嗚,有時想補充這種感覺是在學院裡比較強烈,好像有了學院的屏藩才比較容易感到刺激。現在有時真的想做到喜愛的說喜愛、討厭的說討厭就於願足矣。這是沒大志的話猶在其次,洩氣的話在市場裡就會被淹沒,我的意思是指隨波逐流——正是因為我是隨波逐流的人,才要對隨波逐流警愓。節目裡播了伍佰〈頑石的飛行〉,裡面最有趣的一句是「不要讓他們知道了我們的弱點」。

家裡的書入了箱,就幾乎什麼都寫不出來,坐著眼光光,上床就失眠。大失眠到害怕明天的《天工開物》起不來。

3/03/2007

存念

1.
由於全城追蹤所謂特首「選舉」及徐步高新聞,3月2日早上1130有13名天星示威者,無聲無息地被派還保釋金,不需保釋了。咁即係咪唔再告呢?滿差館的人都好好笑容,招呼前唔該後,但沒人回答我們為什麼發還保釋金。荒誕電影一樣。

2.

現在已經有20箱,全是書。其中有些,可稱萬難移動。書架已經清空,我以為終於再沒有書了,轉眼又在地上的廢紙堆裡找出幾本,真是縱不信運你不過是人。好了原來迎頭還有一堆王小波。又要到街上撿紙箱去了。

有沒有夢想呢?作為一個經常徘徊赤貧線的人,帶著四個滿個書架的書,及其書架,能夠來來去去,即使有時氣急敗壞淌眼抹淚,也就算是不錯了。簡直像是溺愛孩子的母親語氣。箱裡有那麼多書我都根本未看過做乜同佢地扮熟。

女子流離、身與書俱、猶不得存,辛酸當數李清照〈金石錄後序〉

至靖康丙午歲,侯 守淄川。聞金人犯京 師,四顧茫然,盈箱溢懂,且戀戀,且悵悵, 知其必不為己物矣。建 炎丁宋春三月,奔太夫 人喪南來。既長物不能 盡載嚴乃光去書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畫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無款識者,後又去書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屢減去,尚 載書十五車。至東海, 連薩渡淮,又渡江,至 建康。青州故第,尚鎖書冊什物,用屋十徐間,期明年春再具舟載 之。十二月,金人陷青 州,凡所謂十徐屋者, 已皆為慣燼矣。


上面還是開頭,及後一樁樁數下來,國破,夫喪,輾轉顛簸,失之再三,結果是「所謂巋然獨存者,乃十去其七八。 所有一二殘零不成部軼書冊,三數種平平書帖,猶復愛惜如護頭目,何愚也邪!

3/01/2007

字花第六期.新招稿.招聘廣告











請人呀。請人呀。唔該真係要請到人呀。

呢單野好似真係應該寫o係白痴筆記

(但確實是在網絡上才會好笑的笑話。笑到標晒眼水。)

今日有人潮由高登湧入,因為咁。請按入原文本人的link裡。到底是不是有朋友特意上去替鄙人做宣傳谷一轉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