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2007

異端

魯迅之死,因為病,也因為難以企及的任性。他長期沉溺於毀損健康的作息,拒絕休息,不肯療養。他不是尋常的利他主義者,但也不肯利己。他確曾試著活下去,像一位人子與人父,同時存心熬乾性命,朝死路走——文學塑造角色,而偉大的文學家終於被他的角色所塑造,晚期魯迅,乃成為他筆下所有亡魂在地下瞻望的那個人。關於亡友,關於他心照的死亡,他似乎話已說盡,於是便有那篇關於自己的死亡的短文:

原來這樣就算是在死下去麼?

他寫道。語氣平靜。彷彿中低音。我看他晚期的迹象種種簡直索性是將自己弄到死:沒有恐懼,沒有遺恨,他顯然願意死於成熟透頂的絕望,死於大膽的自棄。

[...]

死神瞭解魯迅,一如魯迅瞭解死神。但人間瞭解魯迅麼?覆蓋著魯迅遺體的大旗幟寫著「民族魂」,真是大誤會、大諷刺。單說死亡命題,這個民族喜歡思考死亡、敢於談論死亡 嗎?不,只要不是自己死,活著便好,何必要去說——魯迅是這民族的大異端,不是民族魂。

——陳丹青,《笑談大先生》,頁58-60。

並不是所有絕望都可稱成熟,並不是所有自棄都堪稱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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