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007

變向他者的本土身分追尋(一個月前的自尋短見)

變向他者的本土身分追尋

那個碼頭已被拆散了。七月最後的兩個晚上,該來的朋友都來了,而不認識的又比認識的來得多。靜坐區圍着絕食者,夜裏很多人留下來睡。


我睡不着,看着本來疏空的碼頭睡滿了人,感覺奇異。我們在皇后睡了九十多天,看書聊天辯論吃飯開會打架踢球睡覺,終於令近百人來與我們一起睡,修改了他們本來的生活規律。有工作有住處的人變成露宿者,這是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示威形式。像耶穌說,「如果誰要跟隨我,他應該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兄弟姐妹,甚至自己的性命。」齊澤克就是這樣把宗教精神和革命性社會運動聯繫起來的。它現在換了一種大笪地嘉年華式的形象再度出現,紮着布條的人唱懷舊歌又笑得大聲。

地上睡滿了人。他們本有工作、課業、家庭、情人。而露宿是一種被蔑視和排斥的生活方式,我城天橋底鋪設圓墩和水泥錐,公園長櫈加上無謂的扶手來驅逐露宿者。皇后也有露宿者,六月時一位示威者戀戀地問: 「等我們真的被清場了,你猜那位露宿的阿叔會不會想念我們?都一齊過了這麼久了。」

自從張炳良說香港社會正進入一場「定義香港」的論述旅程,並把一系列古蹟及社區保育運動納入「身分政治」的框架之後,報章上出現了零星的論戰。但上述這種「變向他者」的運動傾向,似乎到現在仍被忽略。

據《今天.香港十年》裏周思中和葉蔭聰指出,延綿8 個月的天星—皇后運動中,起碼有兩場「定義本土」的行動,1 月21 日由十數民間團體和個人參與者乘「本土號」在皇后碼頭登陸,自稱「121 人民登陸」;3 月18 日的「318 我們的家園」小街遊行,一改以往由維園到政總的傳統路線,而在灣仔轉入太原街、藍屋等重建區為街坊打氣,遊行的發言對象從政府變為街坊。這場「定義本土」的運動,一直都極度重視與被排斥者和邊緣族群攜手,那些與我們接近得間不容髮,又被定義為危險物、從光潔高貴的城市裏排除的他者,例如位居「本土號」的居港權家長、重建區街坊、外傭團體、工人等等邊緣族群,就是「本土號」的上賓。

朱凱迪面對林鄭所敘述的皇后歷史,也是一直被殖民統治和殖民教育抹殺的皇后反殖運動史。皇后運動不願跌入一般的身分政治運動彙臼,要跨過「你的集體回憶不是我的集體回憶」之類以差異來淡化具普遍意義之群體訴求的陷阱——要避免納粹式打擊他者的定義自我方式,又要團結反抗,齊澤克式的出路就是高呼「我們都是猶太人!」把被排斥的他者變成普遍性的核心。長駐露宿是保衛皇后運動號召力的關鍵所在。也就是說,這種把自己變成被排斥者、變成整個社會的他者之行動,不但是示威者自覺的選擇,也能激動人心,是奏效的群眾動員。

這種「變向他者」的定義自我╱本土方式有其弔詭性,而這弔詭性正令它難以被本質化。而我不贊成將之當成一種簡單的關於「自我」之話語,因為這種「自我」正正把「他人」置入自己的核心,搖撼了自我與他人的二元對立——談論自我的時候,就同時是談論他人。香港這個城市裏,本土與非本土的界線沒有確鑿定點,所有論述都在爭逐「本土」,這是必須面對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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