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2009

大處著眼

《中大學生報》文章〈情到濃時不如開房〉(下稱〈情〉),受《東方》、《太陽》、《明報》和《星島》報道。這次沒有05 年情色版事件鬧得那麼大,也許是因為道德塔利班沒出手。除了《東方》《太陽》的專欄作家聯手攻擊《中大學生報》(與《蘋果》專欄一同追打陳一諤相映成 趣),另外也有兩位女性專欄作者激烈指摘學生報,並諷刺大學生高舉言論自由來胡作非為。

純粹言語的批評不等於影響言論自由,程翔叫想為中共屠城洗脫罪行的人收聲,並沒有影響這些人的言論自由。〈情〉一文當然有可指摘的地方(看時想起張愛玲看 自己的少作的詫異「這樣就完了?」)。有女作家甲質疑〈情〉一文「顯出大學生的視野走不出九龍塘和砵蘭街」;確然,討論「開房」實在不應止於資訊提供, 「情慾空間」的相關範疇絕不止金錢;可以將開房置於「私人空間」、教育建制、消費社會的脈絡去探討,如果只講房間設備和價錢、顧客感受,那就像「九龍塘╱ 砵蘭街=性交(易)」的聯想一樣簡化平面。但若如作家乙般激動,稱學生報在散播「病態價值」,則未免過態。噢,我們的警方槍殺少數族裔後還將之抹黑為野人、傳媒天天嘲笑藝 術與文學、歧視新移民和綜援人士的專欄作家比比皆是,大家照單全收;一篇淺薄平淡欠缺鹽花的學生文章,就散播了「病態價值」?到底是要性交不開房,還是乾脆不性交,才算是不病態?

作家甲直言自己打心底裏看不起大學生;作家乙則指大學生「飽暖思淫慾」,還質疑開房價那幾百塊會不會是grant loan, 「下一步會否指導同學怎樣去援交來增加收入」?這種推論就等於,看到小男孩看鹹書就認定他將來會成強姦犯色情狂。我也常對年輕人勞氣, 不過一直小心, 自己有沒有顯得bitchy?說話有沒有理據和邏輯,是不是真的能夠以理據和學養說服人?

誰的眼中有樑木?社會喜歡消費大學生的各式負面形象,暗自發泄成年人自己在社會及人生遭遇挫折、歷年積下的鬱結。也是因為《東方》報道,才令本地獨立樂隊 「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被警方問話,聖誕音樂會取消。性喜獵巫的報紙,揭過一版就是馬檻肉光;而是否像叮着血肉的蒼蠅那樣圍着性話題嗡嗡叫,就可保證自己 在中學的巿場?

我也參與過中大學生報。那時要追讀學生報以前的出版,六七八十年代的學生報視野高闊, 什麼蘇聯專輯、「誰說要一夫一妻」、「性解放」、「被背叛的工人階級」……現在看來是嚴肅社會或文化刊物的水平。我們比不上前人,但也把高遠的理念當成自 己的目標,自許有骨氣。學生總想保持自己的想法和態度,不受他人影響。不過也許他們沒想到,現在社會對他們的敵意有多深。

〈情〉一文的作者洪曉嫻,參加過我教的創作班,不過她總因補課、考試等原因而遲到早退缺席,我實在不算是教過她。但她根本不用我教她什麼,中五那年就得了 青年文學獎的小說初級組和小小說初級組雙料冠軍。十幾歲,也算一鳴驚人,她搞詩劇、出學生作品集,手筆都與那種唯唯諾諾的學生不一樣。日前在她老師梁璇筠 的詩集《水中木馬》發布會上見到她,我說,那樣一篇純粹白描報道、指南式的文章,好像假設了現在的大學生連做愛的地方都不會找,我會覺得編輯取向幼稚得有 點怪異。她聽,點頭,說那本該是一篇小說,因集體議決而改寫成指南。然後,我們就轉談詩歌和六四。中大學生報十幾年來每年出六四特刊,今年與諸間大學聯手做,而她小時候就自己去六四集會。洪曉嫻的泡泡裙超短,人工睫毛玫瑰髮飾高跟鞋……我不認同的衣著風格。但這又有什麼所謂呢,讓我們從大處着眼,談更有意義的東西。若我們總以小報的醜化角度,向大學生、知識分子、藝術家、詩人等等負責捍衛社會良心的人潑糞,到社會變得是非顛倒時,就無人可以挽狂瀾於既倒。

4/28/2009

搜尋器小劇場

有搜尋「64事件是谁发动的」者來到本blog。這個問題的發問方式彷如來自另一次元,令我想起「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眾」這個詞。為什麼不相信群眾運動的自發本質?這到底是必有「幕後黑手」的動亂式官方想像,還是陳勝吳廣揭竿起義式的奪天下?發動者是胡耀邦嗎?以貌似病逝的自殺來發動一次群眾運動?

六四事件是誰發動的?
有人在旁邊哼了一聲:「上帝。」




文明單位:學運與歷史意識
嘉賓:吳志森

4/26/2009

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笨柒

今天四月二十六日,一九八九年「4.26人民日報社論」發表20年,題目是「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當年這篇社論激起民憤的程度我還記得。裡面有些句子如「甚至十年改革取得的巨大成果都可能喪失殆盡,全民族振興中華的宏偉願望也難以實現。一個很有希望很有前途的中國,將變為一個動亂不安的沒有前途的中國」,不就是現在用來為屠殺辯護的藉口嗎?鑑古知今,同一班仆街,同一堆廢話。

又如「廣大同學真誠地希望消除腐敗,推進民主,這也是黨和政府的要求,這些要求只能在党的領導下,加強治理整頓,積極推進改革,健全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來實現。」這種論調一口咬定民眾不能(「不能」既意味著沒有如此能力,也意味著不准許、將以武力制止)自行追求民主,並且首先將「治理整理」的威權統治置於首位,本身就是極權統治的語言。與其質疑參與民運的平民和學生別有用心,質疑口吐這種極權語言的人,是為了已有的戀棧權力和利益,將事態激化以威嚇民眾,不更合理嗎?

有些人喜歡假設「如果學生撤離廣場,六四就不會發生」;但為什麼不是首先冤屈民眾、激起民憤的四二六社論,要為事件的一發不可收拾、最後的流血結局負上最大責任?除非我們先設政權做的一定是對的。誰都可以這樣假設:如果不是四二六社論激發民憤,中共肯和平改革甚至交出政權,根本不會出現最後的流血。

四二六社論所顯示的,整個中共對六四的詮釋結構就是:肯定民眾原有意願良好-->區別少數「別有用心」的刁民-->誇大「動亂」程度-->挾持經濟成果,將「黨的統治」等同「中國安定」-->肯定武力鎮壓。結構如此,語言的左派色彩輕重,則視乎時勢略有分別(比如現在不敢號召全國人民一起鬥爭了)。正是以最政治的語言,去否定民眾正當的政治要求,而又抹殺要求的政治性——再後來的更不上道,連自己的政治都抹殺。以後再有另一班仆街講同一堆廢話,我們也要把它認出,不要被迷了眼睛。

***

前陣子被同一班仆街同一堆廢話煩擾,一些明明在九十年代初就已清理好的問題又被不怕重複的人推倒再問,我翻看各種u-tube,氣到極處,自己在床上彈跳大叫:這些影像一定是假的啦,如果是真的,怎麼還會有人質疑它沒發生過、敢對六四死傷者輒動事實層面的質疑?一定是有人發現了片場的痕跡、攝影機、收音器穿了崩,否則這種種震撼的影像怎麼可能不把人打動透?

再後來機緣巧合,發現了這個u-tube。




在plurk上傳這個u-tube,幾個朋友都說「看不下去」,我又何嘗不是哭到頭昏眼花呢。影像敘事能力極高,另外還加上一般新聞片段不會有的歷史冋度:從毛澤東時代被權力策動的集體、齊齊集集的隊伍衣著,到後來八九不修邊幅的絕食青年,到最後,獨自站在坦克前面的白衣王維林。原來都是由《天安門》的片段剪成。我是所有民運歌曲都承受不了的人,別說是梅艷芳唱的〈血染的風采〉了。我們一起看,有人頂唔順,中途大叫「一定是假的!片場!全都是假的!(此句突然國語)」,我想他不大叫反話,便會因為承受不住真實而哭出來吧。我就在旁邊,貨真價實地滿臉掛淚,顆顆飽滿。

我們將這樣渡過今年的春夏之交。來,朋友們,不要懼怕憂傷,反而要懂得它,讓它所能引動的力量,在你身體裡流動。

玫瑰的美兒



劉美兒來到太子,找我午飯。我們去吃壽司,我發現原來這樣會令她吃得比較多。這幾天的確是吹面不寒楊柳風,但雨下得不止沾衣欲濕,我是家裡開窗都不知要帶傘的人,一下樓就後悔,而美兒對雨勢的評論是「還不知要不要打傘」。結果我的眼鏡片滿是水,她的化粧溶掉。

她送我健碩的紅玫瑰。我穿扮biker jacket的白風褸,她一貫滿頭MK金。我們穿越花墟,旁邊突然傳來翁倩玉的歌聲,我們兩個馬上有反應。雨中擺著開放的紫羅蘭、薄荷、九里香、牡丹、海棠,人們在濕滑地面上魚貫而過,命運是對手永不低頭,這是春天啊,美兒。

4/24/2009

my little airport:瓜分林瑞麟三十萬薪金




爽爆!

詞/曲/編: 阿p 唱: 阿p/ 通利的阿賢/ thomas/ sot kanin/阿花(抗爭兒歌合唱團) video: unknown

瓜分 讓我們瓜分
林瑞麟 每個月30萬元的薪金
讓我們的新碟 會有更好的錄音

攤分 讓我們攤分
除開三十分 每人都仲有萬幾蚊
讓我們每個月都會覺好瞓
這件事雖不能發生
但諗下亦開心
林瑞麟本身 都應被瓜分

然後再瓜分
讓我們瓜分 警察對我們社運人士的兇狠
告上法庭不會被當襲警再監禁

攤分 終極地攤分
攤分香港政治權力的核心
權力歸於人民
領袖應該 由人民普選產生

這件事不知幾時發生
或者到時已經過身
或者我已經不能返大陸探親



我覺得呢黑白版更加襯首歌。

4/21/2009

文明單位

1. 文明單位:圖文創作(暨《鉛筆擦膠》、魔幻城巿)
嘉賓:ky、甄拔濤

2. 文明單位:香港電影(電影金像獎八卦吹水)
嘉賓:陳景輝、周思中

拒絕

幸得高人指點。

我曾在豆瓣,因為貼幾句紀念六四的詩,而被一個小組的管理員,網名范子s的,指為政治立場偏激、危害小組生存。本來我一直與范子s激辯,但當他使用「政治立場偏激」來label我,我就馬上退出了小組。結果那帖子連豆瓣都沒有刪掉,小組的活躍成員卻因辯論而大多與我一起出走,轉向了「香港與文學」小組。(按:豆瓣的帖子突然被豆瓣官方刪除,有關記錄請見這裡。)

范子s是網絡上有點人認識的文學青年。書讀得不少。那次辯論,網友如陳某、思存、伊卡等都參與過。我認為范子s長篇大論、亂引理論然後亂解、在語言和邏輯上有繁密不可勝數的核心錯誤,而且喜歡把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這些看法普遍得到參戰的網友認同。例如當有人說他沒有好好運用管理員的權力、擔當管理員的責任時,他作出以下解釋:

「管理員」:有個人叫 「陳樣衰」,雖然佢個名叫樣衰,係唔係等如樣衰?他有「樣衰」的權力,但如果佢個樣一點也不樣衰,單憑他的名字就把它歸納為樣衰,是簡單而充滿偏見的表現,更是「沒有觀察力」的表現。我是一個管理員,我也不是一個管理員。以為管理員是我唯一的身份 (以為管理員是我有perform的一個identitiy) ,並作出無理要求,是你不能意識到身份只是一個意識形態下的建構(construct),並非一種可實體化的「本質」(intrinsic essence)。
  
以上不是特殊例子,類似巨型謬誤范子s可以一段製造一個以上。分析范子s的邏輯謬誤,給我們不少快樂時光。後來因為數量實在太多,玩到厭了。 有朋友懷疑,他一直在看我的blog——所以我一直猜想,本blog讀者裡恨我的不少。我從來就是背負恨意在維持這個blog的。

但我今天想改變做法。以前大學時上莊,六四是基本檢驗點:如果六四立場沒達到基本一致,這支莊就不成。現在看來,這真是一個良好例證,教我們如何把人群分殊、看清自己的路。現在是消費社會,讓一個人無法消費就是打擊其在社會上存在的主體感。所以我要很衷心地說:那些會認為紀念六四就是政治立場偏激的人,我沒當你們是我的讀者,本blog不為你們而設,我沒責任及興趣去cater或entertain你們,過主啦唔該。

貼紀念六四的詩都被扣「政治立場偏激」的帽子,這是荒謬的事。確實,范子s和陳一諤,都是港大社會科學院的。這次關於陳一諤的筆戰,因為被轉貼到反陳一諤的陣營,所以惹來不少話都講不好的人,有的突然一付顧客口脗,有的有「妄想陳一諤被迫害症」,一個不好彩,可能都是港大同學(必須指出,陳一諤的語文能力比這些人都好,怪不得受他們擁護)。我不是港大人,不知道港大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幸好這些人都來得有因,是因轉貼,是因舊仇,不是隨便就可以遇到的。前天與前輩談通宵,他淡淡道,左派陣營這些年來對港大做了很多滲透——前輩不是什麼死硬民主派,「滲透」這個詞都會出於他口中,看來只能是事實。他繼續淡淡道:我有生之年也應該看不到六四平反;再過十年,要求平反六四的人可能已經成了異端了。我一時大慟,說,不要這樣說,不要這樣說——但一如陳滅我轉瞬又反彈:既然將來我們可能會成為被打壓的異端,而此刻我們留手對方將來也不見得手下留情,那麼現在就把握機會,去到盡!所有壞消息我們都消化了。

4/18/2009

更有意義的事情

筆戰令人氣旺盛、我血脈暢順,但令稿件甩漏、時間混亂,應該做別的更有意義的事情。例如捧李智良、谷陳智德、給梁文道寫序。我向某人這樣說。


不再是自己的房間

有天醒來,赫見香港電台主辦的「2008《香港》書獎」候選名單中,竟有李智良的《房間》。這真是沒有預料到的事。我總是被超出預料的事激發暴走。

如梁文道所說,「李智良簡直是驚天動地」。去年幾乎所有有書評版面的報章刊物,都有《房間》的書評。教寫作時要學生開張五官去感受城巿,在影印室遇到同事,原來《房間》都是大家的教材。《房間》是拿去哪裡都不會給香港丟臉的書籍,就算書寫最私人的糾結時,那語言都是一種語法混雜錯亂,唯香港才能產生的體裁。對於那些認為「後殖民」只是一時的學術蛋頭熱潮的人,《房間》以血肉證明,「後殖民」是我們的生存狀態,纏織在我們的政治經濟性別甚至感官裡。

李智良應該是2008年香港書獎候選書籍作者中,最年輕和貧困的一位。和我等從小便想法「吃文學飯」的不同,李智良不參加比賽,甚至不主動投稿。這當然是classic的作者傲氣,不會輕易把自己的文字放諸他人的標準之下。李智良喜歡布朗修,布朗修這樣寫:「鑽研詩歌者應當抛開一切偶像,應同一切決裂,應當不把真實作視野,把前途視為逗留之地,因為他沒有絲毫期望的權利:相反,他應當絕望。鑽研詩歌者亡,遭遇死亡如深淵。」觸目的任何文字,聽到的每一個問題,全部的通訊,他總是切切追問,用自己整個的生命重量去質疑。——這樣活不會太累嗎,智良。的確就是這樣:我們都會說「個人就是政治」,但沒有很多人能像李智良,真的把「不斷質疑」的原則貫徹到自己都難以承受的地步。

然而原則也不一定拒人千里。在台北書展我當主持,問問題稍有粗疏,智良馬上直斥,我還要替他把罵我的話翻譯。接著他再罵讀者和聽眾,我看著那些年輕人霍然變色,節目還未完就離座,又折返,手中已拿了一本《房間》,坐下繼續聽。智良在台灣是如魚得水,世上總有能承受作家鋒芒的地方。 香港書奬號稱為「全面而具可讀性的書單 」,自然需要有某人去填充「年輕文學作者」這個位置。也斯先生常常向我取笑「現在只有年輕作家,沒別的」,我知他是說笑。單看香港書獎名單吧,去年的年輕作家代表是葛亮,今年是李智良。每年都只能有一個代表而已。確有某種機械操作成份,但也的確存在某種好意。

我是詩歌鑽研者,但給朋友傳訊息、請他們支持《房間》的時候我說,「或者《房間》未必是你2008年最喜歡的書,但也許你也和我一 樣,希望香港的本土創作、嚴肅文學、邊緣族群能夠更為社會注意。也就是這樣而已。」書是一個人的書,但邊緣的命運是共同的命運。

4月8日《奧利安娜》論壇版裡梁款切切說明,女主角與教授爭持時常常提到「我們的團體」,香港人會很疑惑以為是受了利益操縱,但其實在外國,有色人種、婦女、勞工等弱勢團體,與權力者周旋時無物可恃,「集體」便是非常重要的倚仗了。向來喜歡單身鏖戰的我,於是明白了,關於自我與命運。

4/15/2009

可以繼續不斷重述六四事件,但不用再支持陳一諤了

雖然只是很少數的文章,但看到某些文章要跳出來「支持陳一諤」或者「反對圍剿陳一諤」,我都奇怪,力氣不是更適宜用在別的地方嗎?

在香港,很奇怪,有種招數好像是一直奏效的,那就是口稱自己理性、要求討論,然後講盡偏頗歧視非理性無邏輯的話,自然便會有些人走出來支持。我懷疑有時我們的理解能力是不是這麼低,不能通盤全面去理解話裡到底是什麼意思、說話的人居心如何,而只聽自己想聽的部分。陳一諤的花言巧語就是為這種人打造的。我只分析其中一句廢話:

「同一條屍體有人話係解放軍,同一條屍體又有人話佢係平民,究竟嗰條屍體佢係解放軍定係平民呢?我哋唔知道,但係我哋知道一樣嘢,我哋可以透過討論,可以透過去了解,去明白到究竟邊一方面係有理據嘅。」(陳一諤在論壇上的發言,不track back了)

這一句是典.型.的.廢.話。屍體是解放軍還是平民,這是一個有關事實的陳述,fact毋待討論。比如我生於哪一年,根本不能通過「討論」去得知,你想知的話直接問我就好了。六四有沒有死人、死了多少人?當年紅十字會從各家醫院收集到的死亡數字是三千人,被指估計保守。他只是利用排比句去增強氣勢,利用「討論」、「了解」、「理據」這些空洞的sound bite,到最後,他提出的方法根本解決不了他自己提出來的問題,他要麼是邏輯糟到不知自己在說什麼,要麼就是根本不是想去弄清任何東西,所謂「討論」、「了解」永遠是虛托,他只是想把「死的到底是解放軍還是平民」這個荒謬的問題放到大家的腦海裡。對於以軍隊開槍用坦克屠殺愛國的平民這麼是非分明的事,竟然可以有那麼一刻動搖:「壓死的是解放軍還是民眾?」這已經是立了超現實的大功了。這種人年年月月都會來抽六四的水,抽那些死去了的孩子、學生、工人、老人的水。大概日後自有論功行賞的時候。

然後你要從這麼基本無聊的起點去和他拗:「雖然呢,解放軍同民眾都有死傷之可能,但係呢,解放軍荷槍實彈又有幾十架坦克而且用左會體內爆炸的薩姆彈,兼且夜間入城攻民眾之不備,而且實在又好多鏡頭影到中彈的民眾,所以照常理估計,應該係平民死傷多好多喎!」黐線這不是常識嗎。一個大學生扮成小學生來刁難你,你仲要覺得佢好正常?那你就是把自己也變成小學生。

這是為了理性辯論嗎?當然不是。就算今日有位邏輯清楚文字淺顯德高望重的人,把六四最基本的理據都講一次,把當年的事實都羅列一次,明年這些人還是會扮成「普通不關心六四」或者「要求理性討論」的樣子,重複一次這堆話。六四二十年,每年都有這種扮理性的小丑,每年都會有好心有耐性的人把最基本的東西說一次。下年又重複。目的不是為了理性辯論,只是為了拖六四後腿,把關於六四的思考拖拉在最表層的地方。

陳一諤的自辯全文,就是充滿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排比句,一股丹心照汗青的語調,老實說有一點點作嘔的八股文體。有句老話: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幸好陳一諤的文章還不是真的寫得好,否則我一定氣憤得流淚:文字不可以這樣被人利用,去為殺人的政權塗脂抹粉。

不一一拆穿這種牛皮,是因為我們不願浪費時間去處理沒價值的文字。1997年,我搞學生報到書院宿舍諮詢,已經有個學長作語重心長狀勸我們「是時候可以冷靜理性地討論六四了」,我們問,你的理性論點是什麼呢?他說,「學生領袖也是人,會犯錯,不用崇拜他們。」我們詫異,誰崇拜過他們?誰以為他們沒錯?92年已經有《鏗鏘集》報導過他們現在都下海賺錢、只關心自己了啊——而誰還會以為八九六四是只繫於幾個學生領袖的成敗呢?我們現在要追討的,是無名者的性命;要正名的,是理想、批判、反貪污、人民自主的精神嘛。這位學長無話可說,最後勉勵我們去看紀錄片《天安門》,我們失笑——上學生報討論六四,第一件活動就是看《天安門》啊,這是入門式。許多口稱「重新討論」、「理性」的論調,如果不是居心不良,就是水平太低。

陳一諤要把六四放入「愛國」脈絡底下;六四固然是愛國,就像五四運動是愛國運動一樣。然而你看看香港如今的國情教育,把五四的意義放窄至內容空虛的「愛國」,不談新文化運動,不談德先生,不談反帝制,不談青年精神——這根本是抹殺歷史啊。民族主義教育,是在90年代中中國正式轉型為消費型社會後,用以縫合整個國家意識型態真空的概念;「中國經濟成就」去代替六四責任的討論,這整套話語是由哪些人鼓吹出來?親建制民族主義中國知識份子;目的是什麼?穩定現有政權的統治。如果真是不關心六四的新一代,他們根本不會用這套話語去解釋現實,這個上豆瓣一看就知道。這個不是普通年輕人。是香港人政治覺悟太低,連陳一諤動用怎樣的政治語言都分析不了,以為他只是個喜愛質疑的年輕人,只聽到他那些「我們要理性冷靜」的門面話,就覺得要支持它。這真是叫人痛心的善良。



"The hottest places in hell are reserved for those who in times of great moral crises maintain their neutrality." Dante Alighieri

「地獄裡最熾熱之處,是留給那些在出現重大道德危機時,仍要保持中立的人。」但丁《神曲》

4/11/2009

近期玩意

(後來我想,把工作說成「玩意」比較得人喜愛。)

1. 谷李智良。《房間》入選香港書獎2008,大家可以去投票選「我最喜愛的書籍」。建立「支持《房間》入選香港書獎2008」小組。內有人見人讚李智良靚仔相。

沒錯,這種候選名單裡需要有某人去填充「年輕文學作者」這個位置。去年是葛亮,今年是李智良。這裡面有機械成份,但也有某種好意。《房間》是拿去哪裡都不會給香港丟臉的書籍。李智良應該是2008年香港書獎候選書籍作者中,最年輕和貧困的一位。或者《房間》未必是你2008年最喜歡的書,但也許你也和我一樣,希望香港的本土創作、嚴肅文學、邊緣族群能夠更為社會注意。也就是這樣而已。書是一個人的書,但邊緣的命運是共同的命運。
  
2. 谷《巿場,去死吧》,在facebook陳滅page裡鬧事。《巿場,去死吧》在序言銷量已近百,直迫呂大樂《四代香港人》。這真是三十年來香港最重要的詩集啊。而且是平時不看詩的人都能夠馬上看懂的詩集啊。

3. 開了飯否戶口。與twitter戶口功能同。plurk是主要和朋友講廢話,這兩個戶口則主要是分享公共訊息。

4. 豆瓣字花小組因為新開,還算熱鬧,在這裡提醒早年的豆友快來加入。因為國內什麼低俗網站的政策,豆瓣小組經掃蕩,許多舊時的豆友都離開了豆瓣。

5. facebook art action:#890604我覺得這個實在厲害到不行,890604這種顏色編號,調出來的竟就是近乎凝結的深紅色。而用facebook的tag相功能,把自己的朋友標籤上去,這麼簡易,真是這個時代的藝術行動。而結果沒有樣貌,但每個人都存在。每個人都能夠明白。

六四時近,文妖滿天,又在編《字花》四月號的「走,走到一九八九」,作者們在寫作時的壓力現在傳到我身上,同時一看那些謬論就氣得上頭。不如去看P-at-Riot「80後六四文化祭」,世上總還有令人神清氣爽的青年。他們的blog上有活動

6. facebook有個「interlectuales to go」的application,終於把虛擬禮物那種稀薄而神奇的樂趣,擴展到作家、學者、理論家、公共知識份子。我們那些偶像。名單上有292個人,我現在開了76個,還未擁有李維史陀(有人什麼都不做,一開就有96個,連李維史陀!)。那麼多不認識的人,讓我想起看《毒校草》的感覺:我還是距離殿堂太遠了。我天天瘋狂地send,願意去收的朋友不多。在此拜請我的朋友們去收。每當有人收一個,我就可以開到更多的偶像。也就是說,雖然人數不多,我們還是可以在數量稀少深度驚人的範圍內攜手協進——那不就是學術的意思嗎?我為這個膚淺的遊戲興奮得不行。

7. 噪音合作社希望製作六四紀念cd《6420》,隨《字花》派發。他們需要捐款。

4/10/2009

陣營

1. 文明單位:失蹤。怪人。小說
嘉賓:陳志華

出版小說的陳志華,還是有點緊張。我想他需要一點時間,去習慣大家把他當成一個作者,除了作品以外,還會問你原因、問你背景、問你意見。

2. 文明單位:
嘉賓:葉輝

七點多,葉輝半醒未醒,你一跟他講戒煙他就要上頭。他完全能夠替那些為煙稅而滿胸積憤的普羅巿民代言,同時他還懂得「煙」在許多文藝作品、電影裡的型態。那些提倡戒煙的人,認為可以把吸煙聯繫到疾病、髒、臭、不為人設想、不自由、「out 左」,就可以毀滅吸煙在「酷」此一範疇的象徵力量。我覺得,是要真不太懂什麼是「酷」的人,才能這麼自大。你以為自己能推掉梵樂希、堪富利保加、香奈兒嗎。

3. 文明單位:巿場,去死吧
嘉賓:陳滅

我們斬釘截鐵地說,《巿場,去死吧》是香港三十年來最重要的詩集。陳滅比較慢熱,在節目裡我一句一句地追問陳滅,終於到了節骨眼,在幾秒寂靜之後,陳滅終於正面回答,什麼是詩的超越。

4.文明單位: 公共藝術
嘉賓:霍天雯、李民偉、傅俊偉

霍天雯與李民偉剛好在匯豐搞了一次公共藝術,是以帆布床的搭建去逗弄那兩隻獅子,過程中和匯豐樓下的外傭渡過了美好一天。到最後這些商家的符號,都要由人民的家常去改寫。

什麼都沒有發生,直到世界重新開始

在電影中寶和芳有兩代真愛女性的傳承關係,芳問寶「你真係要學?」的鏡頭,令人想起人魚公主故事裡人魚公主向巫婆討啞藥換雙腳去見王子,不過是個反童話: 是啞公主(窮)學說話去拒絕王子(霉),而傳授的是前代的公主,見此反而心軟,並因此沒放棄自己那段情。鄧麗欣對著鏡子勉力張著口、用嘶啞的嗓音一遍遍重 複「你…走…啊,我…以…後…都…唔…想…見…到…你啊!」那一節真是厲害,重複果然是商業時代最大的力量,我流淚早於謝安琪,偷眼一瞥旁邊一個染金髮臉薄薄看來很兇的女孩,也在擦眼睛,前前後後傳來不少鼻酸聲。作為一個也許面對演員有點弱勢的導演,葉念琛未必駕御得好別的角色,但木訥的鄧麗欣出演啞角色竟用得這麼好。前段我們還心生厭惡,以為看來嫻靜的玉女也是刁蠻港女,冷眉怒目不斷重複狠心句子,後面就知原來這種狠心經過艱苦學習。那種學習有令任何女性軟弱的象徵性:狠心的拒絕話語,其實只是一個無助女子面對世界時唯一把握得到的方法。女子們叫著「你走啊我以後都唔想見到你啊」,不過是因為那是當時她們唯一懂得的話語,她們為此悲傷不己。這就是葉念琛打動港女的力量。為什麼這是童話?唸多了童話理論後,我常常覺得童話裡根本沒有愛情元素,但它可以暗寓甚至解釋集體悲傷的源頭。萬千世界,都也許要由悲傷被理解後開始。

——〈什麼都沒有發生,直到世界重新開始〉,見今期《香港電影》附送的《hkinema》。



情人節檔期時告訴別人要看《保持愛你》,總受冷嘲熱諷,如養父冷冷道「咁好睇呀?」最後我當然是一個人去看了。是的,其實這套沒特別糟。回來終於寫出了文章,中間以包曼和品特做結構支撐。我自己特別沾沾自喜於文章裡「愛情.經濟.空間」一段。

4/03/2009

古惑小劇場

(北京交流回來,一片廢墟,稿交手忙腳亂,但還是先寫小劇場。)

《新宿事件》非常好看,處處極堪咀嚼,我終於首次深切認同爾冬陞是個才子。看的時候後面有一排古惑仔,熒幕外的重要風景。他們像集體看電視那樣大聲談論劇情,我和朋友聽得數度相視莞爾,我好幾次大聲笑得不停抖動。成龍到日本,終於要撈偏來換個身份,他們在後面大聲吆喝:「就係咁!膽正命平搏佢老母個命!冇退路了!梗係啦!」成龍見到已成黑幫老大夫人的舊情人,他們道:「唉,見面又講乜丫,大家都係為生活姐。」黑幫老大不介意成龍與妻子相見,他們點評:「佢駛乜驚,佢有實力!呢d咁風度!」成龍在黑幫混出頭來,他們眾口交讚:「真係勁,佢真係由乜都冇打出一片天喎!」吳彦祖在兄弟風生水起的時候斯人獨憔悴,點評曰:「佢真係好撚灰。」到成龍發癲爆正氣罵撈偏的兄弟們「你看你們像什麼樣子!警方說我們是犯罪組織了!」他們不屑道:「咁正氣咪撈偏啦!屌!」我的意思是,到徐靜蕾第三度出場他們都不認得,問「是不是在大陸那個?」又或者「佢地係咪講緊日文?」(其實是台語)——這些最基本最粗淺的部分搞不清楚,但影片裡最重要的東西,他們都看得懂。

以常識的角度來看,他們非常吵,大動作,大聲吐痰咳嗽吃喝醒鼻涕。別人大概很討厭這樣的觀影環境,我則覺得他們令電影更精彩。況且在文藝場口,我轉過頭去用機械貓聲說「細聲少少丫唔該你~唔該晒~~~~」,他們都唯唯諾諾點點頭。過後果然情況大為好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也用不著冷著臉大聲喝斥,細聲少少就大家OK啦。電影院本來就是用黑暗和發光的屏幕去縫合人與人之間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