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2010

文學館回應文一則

(何必回應張堅庭?拼命回應羅維明。)

文學館:面向青年、面向民間 ——回應羅維明先生

讀羅維明先生的文章〈淺水灣文學館〉(10月14日信報P42),教益甚多,亦感激羅先生認同文學館是對本土文學工作者的基本肯定,乃撰文回應,以祈延續討論,引動反思。

區區不才,曾撰文指出,香港社會對於文學的邊緣化處理,乃是殖民地單重演藝的文化政策歷史使然。香港本土確曾有許多優秀的作家和作品,使香港彈丸小地,立於國際而毫不遜色,有段時間甚至帶領華文界潮流。文學人可以不為金錢利益而工作,但不能忍受優秀作者和重要作品湮沒於歷史;正如羅先生所說,文學館之設立,「表示這個社會對文學尊重,讓一向得不償失的文藝工作都心甘命抵的堅持下去。光是這個理由,都應該支持下。」

而今次文學館倡議運動的主要特色,在於提出了這樣的說法:不止是作家需要文學館,而是香港需要文學館——尤其是年輕人對文學館的需求,是今次倡議運動的一大特色。

面向未來,面向年輕人

回歸以來,因為教育制度的改變,本土文學作品(如董橋、鍾曉陽、也斯、黃仁逵等)走入大學及中學的課堂,提升了學生們對於本土文學的認識;而建制中創作的成份也大量增加,使很多本土文學工作者可以進入校園,向年輕人傳遞他們更易接受和認同的當代文藝作品。在許多文藝活動中,年輕人都是主體,他們未必準備要成為大作家,但卻對於文學有著自發的興趣,《字花》搞個非常嚴肅的「現實主義系列講座」,聽眾都將小書店迫爆。我們做過文學遊蹤導賞,來的都是年輕人,眼睛明亮聆聽細心。而新近的保育運動,也往往以年輕人為主力,我想社會都能體認到一個現實:年輕人對於本土的文學、文化、歷史、故事、身份問題懷有興趣,他們想聽到更多關於本土以至中國的細微故事。而文學受到關注,是因為文學對於闡述歷史、文化、故事,能敘述得更為全面和細緻,礦脈蘊藏豐富。

社會上有許多倡議文學的聲音,「香港文學館倡議小組」是其中之一;小組心目中的理想文學館,不止是單純展出作家手稿、文物這麼簡單;二十一世紀的文學館,應該是一個強調跨媒體藝術互動、立足民間與社區的動態平台,通過創意策展、定期細水長流的活動,將各類受眾組織到文學館來。一位寫小說的中學生黃怡,曾在報章撰文支持文學館,裡面提到她希望未來的文學館,有食物和文學的crossover展覽,替她指引閱讀方向。有些人誤以為文學太悶了,不能吸引年輕人,其實剛剛相反,年輕人知道文學可以很有趣,而且期待看到它被展現得更有趣和更有深度。如果說,以編年式、舉出焦點作家的方式展覽文學不夠生動,那麼我們可以效法台灣文學館,以主題意象的方式策展。比如說,以「電車」為主題,以馬博良、俞風、陳德錦等的重要作品,指出電車一向象徵回憶、緩慢、情感;以茶餐廳為主題,點出茶餐廳對於陳冠中、胡燕青、梁秉鈞等來說,代表了混雜、庶民、互相包容等特色。

要把文學呈現得好,需要有意義有創意的藝術性編排方式,這點是現時作風較為保守的圖書館一直未能做到的。

魯迅說,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現代中國文學的起點,就包含著對於青年的重視。克羅齊說過,所有歷史都是當代史。文學的過去、社會的過去,不應該單向地敘述,而是要把當下和未來的人都切切考慮進去,進行平等親切的互動。因此一座文學館,能將過去未來的連繫,凝聚本土社群,也能從大華文圈的視野,去建立對文化中國的感情。香港要更理解自己的歷史、說得出自己的故事,才能立足於兩岸三地,維持自己的優勢。

文學館推動文學和出版

傳統認為,創作只能由閱讀和寫作引發,但對於現今的文學創作者來說,他們需要更多面向的支援,例如史料、國際動向、各種藝術範疇的脈絡。在《文化現場》的一篇訪談中,詩人陳世樂提出文學館可以帶動創作人和非政府組織合作,讓創作人可以定期接觸社會上隱形的群體(如性工作者、外傭、囚犯),真正接觸那些群體的語言和行為,小說家謝曉虹馬上叫好雙眼發亮。創作人和巿民,都被現代都巿的階級和生活限制,文學館要以創意和行動打破區隔。當年黃碧雲,就是因為出版社偶然策劃,做過《又喊又笑——阿婆口述史》,翻印十幾版——而黃之後更寫出了香港的重要小說《烈女圖》。 我個人認為,不止是純文學的創作者需要支援,面向商業出版市場的作家也需要支援。香港的純文學創作一向受外界肯定,反是近年商業寫作比較單元,不能面向國際,也無法撐大出版巿場。舉例來說,近年多個外國書獎都有「歷史小說」的風潮,《READER》(電影譯名《讀愛》)也是獲獎後改編成受歡迎電影,香港出版業在這方面未能與國際接軌,是作者和出版社缺乏支援所致。台灣近年的推理小說熱,也是由著名文化人詹宏志等撰文引領趨勢,受傳媒大力推廣、出版業群起追風,利潤豐厚。可見商業創作和出版巿場也需要方向。比如甚具香港特色的「鬼故」,如果能接上嚴肅文化中對「鬼/非人」的思考,引入中國誌怪小說傳統、西方哥特式小說,以展覽接通本土文化、地標及社區的歷史資源,對商業作家便能成為支援,出版時也有效應。如今雲海的鬼故、周淑屏的舊區故事,都靠作者單打獨鬥,成功是作家個人天聰和努力,巿場的整體得益卻不大。

而一間理想的文學館,應該由有專業視野的文學人主導,將香港的文學作品整理成香港文學大系,並持續將之翻譯成外語,作國際推廣。香港文學在國際上本有聲譽,中文大學圖書館設立之「香港文學資料庫」網站,2008年邁向1000萬次的點擊率裡,30%的用戶是來自香港,30%來自大陸及臺灣,40%來自世界各地,包括歐美、東南亞及南美洲。

要超越「活化」的謬誤

羅先生文中,說得出淺水灣文學歷史來龍去脈,舉出重要的香港文學地標,識見令人佩服。淺水灣影灣園的小展覽做得這樣好,簡直想馬上奔去看看。只是,影灣園地段高尚,我這樣爛撻撻的丫頭走進去,會否被飽以白眼?

活化古蹟以作文化地標是近年政府口號,但細看近年的活化古蹟計劃,強調「自負盈虧」,要求投標的非政府組織有財政上的完整企劃——而其實看和昌大押、尖沙咀水警總部,政府似乎始終鍾情於高消費高回報的商業營運,公共性強、金錢回報較低的企劃被看低一線。因此廣大巿民對活化計劃始終不甚信任。其實古蹟、歷史應該是屬於全香港巿民的,不應被任何人壟斷。
台南的國立台灣文學館,所座落的就是一座國家級古蹟,1916年建立的台南州廳,周邊是同樣古雅的孔廟和氣象博物館。因為是租借古蹟,法例禁止賺取利潤、連出版物都是免費的。其中的理念無非是,免去消費門檻,確保不論貧富的公共性。哪有像香港這樣,以活化為名,把原本屬於所有巿民的歷史古蹟賣出去、變成高級消費地,讓普羅巿民難以進門?
文學館確是不一定要建於西九,然而西九一直多談大劇院、高級音樂廳,想想如今的窮青年,到西九會否只能買杯汽水?在西九多方尋找本土特色而未得、想建立與社區的平等親民關係而未成之時,我們是希望,西九能夠由建立文學館開始,深入地建立與本土和社區的關係,除了白領和中產外,讓年青人和退休人士也能有個活動絡繹不絕的去處。

香港文學館倡議運動自五月以來,在社會上引發了許多討論,許多巿民已經被一個有文學館的未來吸引,facebook的「香港需要文學館」小組有四千多人。當然,西九管理局仍然「聆聽各方聲音」,而紋風未動。看到羅先生文中,講及以前為電影界爭取支持、四出與人筆戰的情況,我深為感佩。我們現時文化界一點一滴,都是靠爭取回來——先生為電影界的爭取,也對我這樣搞文學的人有所裨益,我也受過藝發局資助的電影作品啟發,也深切支持本土電影。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是在前人耕耘所得上再邁自己的腳步;爭取文學館,豈能有懈。一個有文學館的香港,希望是一個更有尊嚴和希望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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