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2012

失眠

幾乎想要決定以後都不要到那個地方去了。不想endorse我缺席時發生的種種。在同一個城巿居住,分享地方的象徵意義,行動的集體性,還有私密的回憶。然後某個轉折之後一切都像是不可承受的箭簇回射自身。意義不可能均衡分成兩半,這個城巿也不可能劃成公平的界限,保護的籓籬根本無用,因為傷口在自身。我們去過的油街已經拆成平地,排檔燈火黯然,四川菜開了分店一切不同往時。

一者的光芒全部來自另一者的傷痛。你把我可以去的地方變成了禁地。說要飛的蝴蝶,其實只留在花的側邊。天性使然。剩餘是不能保障自由的,它只印證排除。沒有別的,只有排除。自由在殘忍裡,剩餘只是手起刀落的遺蹟。

時間中有萬千轉念,依然覺得無法渡過這一年。我想像虛空裡那個鍵,一按下去,所有的事物都消失,像核彈取消地球,delete,delete。沒有發生過,沒有,假的,錯的,弄錯了,搞錯了,一切都錯了——但我實在不希望自己成為這種人,要排除珍貴事物才能活下去的人。在無限的迴旋中,也許我要毀滅了,我本來希望逐小逐小毀掉自己的某些部分讓自己可以活下去,但是看來那些微小的部分無法毀掉,我連毀掉自己都沒有耐性。

10/27/2012

直接






偉棠請我為明周「日月文學」的龍門陣專欄組稿,我定題「直接」。他說好,因為這帶出另一種文學的想像。同期還有歐陽江河的訪問。之前在電台工作,每周都買好多雜誌好找題目,後來換了工作,連新聞都無時間睇,FB是唯一的窗口——想儲齊、睇番之前的日月文學,不知如何能夠?






直接.前言

定題「直接」容易嚇走文藝作者。傳統來說文學藝術需要間接迂迴,才好作文章。不過文學的力量在於思維與心,效果有時比海洛英直接——巴什拉在《空間詩學》裡說,一首好詩的鮮明形象可以成功召喚讀者深埋的記憶,以致從來沒人寫過的意象彷彿如同讀者本來已認定,無可取代。

本輯中四位作者都素以形式上的直接而知名——淮遠無禮冷硬,璇筠纖毫畢現,鄧小樺素不避諱,石家豪以圖文「傳真」述志——弔詭的是,所有直接都必須以他物的迂迴映襯。

我們身處於亟需改變的白羊座年代,也許會有愈來愈多人傾向直接而無反思的發洩,排斥緩慢與停頓,模糊與知識。

在直接的年代,我們無法不直接,但讓我們也記取直接語言與龐大現實之間無法取消的距離,記取形式或語言只是現實的倒影/折射/派生/違逆,因為也許那才是革命的根本可能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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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2006年做字花以來,文學從不被寄望的無聲異域,到現在主流周刊都會開闢以文學做招牌的版面,這個成果我也理應要算有份,而我卻在忙到連看到周刊都要感恩的狀態裡,不禁稍感慨嘆諷刺。或者是後結構主義的影響,相信外緣影響、相信要幫助核心必須走出範圍,於是飄蕩到不知何處去。有時我太想直接走到目標,反倒要兜好遠的路。但也無所謂,反正我是從心底裡,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價值,可以浪擲。

10/23/2012

朋友讓我們相約在官塘

我擁擠的官塘一步一步變得蕭索
依然沒有踱一圈記住所有的鋪子
依然沒有拍下任何照片
依然不認識人
依然記不住一切
依然不翻查資料
來不及了,撿拾所有的歷史

我還是笑,一直笑
笑得明顯多餘而誇張
無論如何要觥籌交錯
要重複所有做過的事

在燈全部黑去之前
如果無法達成願望
那就要把無數不同的臉孔帶去那裡
修改所有的歷史

來不及了,修改所有的歷史








(如果一切不完滿,我怕我以後離不開這區,又或,以後都不回來這區。)

10/20/2012

案頭的嗎啡





「一個美麗至極的人必定見過人間所有的諂媚與心計,了解一切可能的手段和交易。所以當他到了十六歲那一年,其實已經有四十五歲那麽老了。而且在他眼前,眾生莫不陰暗,他不知童真,也不信單純,所以美麗是危險的。所以普魯斯特喜歡的,不只是容貌,或許還有這種世故與危險。

  然而,美麗的人又必將經歷美麗的消退。自他年輕的時候,他就有預感,那些曾經圍繞身邊恍若飛蟲的人群必將離去,轉向另一頭動物的新鮮屍體。何等殘酷又何等蒼涼,他怎能不老?」

——梁文道,《我執》

10/18/2012

向西村上春樹的IRONY



我一直不諱言我對向西村上春樹(下稱向西)的喜愛,害得我的文藝朋友對我飽以老大白眼:這麼多偉大的小說我擱著不看,偏偏去跟風捧向西?人家小說改編的電影《一路向西》都快要上畫了,可見快要成為一個更通俗的名字,得到比高登毒男更廣的讀者群,喜歡向西,快要一點都不「型」了。

可是這是網絡按讚表態的年代。如果一個作者透過替你說了說不敢說或說不出的話,你必然要忍不住輕輕按個讚。向西諷刺唐英年的〈HENRY的地牢〉、〈應該帶邊位特首候選人上東莞好呢?〉以至最近扣緊反國教運動的〈西環那班痴漢〉等等,都曾讓我忍不住極速按了讚,一個個無所謂的小表態,就匯成了認同感。FACEBOOK年代的網絡作家,就是這樣紅起來,並讓我掏錢買書支持之。

幽默是GIFT

香港的政治熱度與社會不滿已經到了讓港府政權坐立不安的程度,有現實諷喻的通俗小說應運而生,不過通俗小說,不切中通俗情緒是不行的。比如說,紅起來的網絡作家,說笑話便必須令任何人都真的笑起來,一個字,中。近年並不是很多通俗作家能達到這個要求。而向西要你笑,你一定笑。

像〈應該帶邊位特首候選人上東莞好呢?〉正經八百把三位道貌岸然有身份地位的候選人擺入尋歡情境裡,說「感情豐富的唐英年」娶了個認為他出軌也會回頭是岸的妻子,「這種老婆投十次胎也不會遇到,所以唐生今世玩得特別放」,回頭一筆又非常現實:「不過,我其實很難開口要這種紡織集團富二代公子哥兒跟我到東這麼平民大眾化地方消遣,我覺得,東莞他就一定不會去了,換做東京他才會考慮。」簡直可稱實事求是。在言語上把三位候選人調侃一番,結論當然是選擇不了,向西最後聲稱會投白票,支持流選。那不就是特首選戰中巿民的真正心聲、鍾庭耀搞的民間普選中最令權貴們尷尬失措的白票結果?這就是中。

把政治事件裡的SOUND BITE,剪接入甜古(即色情故事)的對白和情境裡,這手法其實唔難,但幽默感最重要,有時那是GIFT,所以任何一個搞笑的人,其實都是造物主的一點偏心。而向西,又比只懂靠講粗話來製造脫軌快感的某些低俗偶像,多了一點風度和節制——俗話說就是啜核抵死,刻薄得來,像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惡意。

IRONY AS TASTE

現代文藝理論中,「反諷」(IRONY)是一種很重要的特質,它深藏於現代主義文學的矛盾性中:既要描繪現代文明,但又要抵抗它對於人性與自然的毀壞。IRONY發展下去就是後現代的調侃,沒有正義和真相,純粹的戲弄。但我覺得向西是IRONIC的,因為他有很清晰的諷刺目標,也不止於將矛盾並置促發笑點這麼單純而無判斷,他是充滿判斷的,只是用一個匿名而非真實的敘述者「我」,以及無奈被動的敘述接受者「你」,去把自己的判斷變得皮裡陽秋、無厘正經,延遲讀者反應一秒,才會心拍案笑出來。

我願意向人聲稱自己喜歡向西,難免因為我覺得喜歡向西是有品味的。這種品味的憑證何來?就是在於他非常細緻的IRONY。在這一點上,我覺得《雜文.西》比走紅的前作《一路向西》更勝一籌。其中「蒲.其實唔難」一章,大量諷刺現時男女關係中拜金和虛榮的部分,當然是非常反物質主義港女的毒男視角,但勝在語言精緻(教ABC表弟食港女時,英文用得多麼好,兼得FROMALENGLISH和港式英文的精髓),設局巧妙(保安員騙拜金港女到自己當值的嘉亨灣後樓梯打炮),那種IRONY到後來你覺得不是針對女性的,而是針對整個虛偽中產的社會意識型態。

向西其實好文藝

《雜文.西》封面調侃咖啡名牌,一系列短文用廣告角度把品牌的包裝技術、偽文青的情調抽絲剝繭。戳破中產意識型態的作品一向會走通俗路線而大紅—回想起邱世文的《周日牀上的顧西蒙》、鄧小宇《穿KENZO的女人》,都有諷刺那種陷於世俗或崇拜上流社會的虛榮而不能自拔的心態,而回頭想來,他們都是極有TASTE(第一代《號外》!)的人。

而老實說,向西文中偶然提到的書和電影,撮要都頗算APPROPRIATE。寫手機拍咖啡的偽文青生活風格,他提到荒木經惟對愛欲與死的執著,大概近來出版的荒木經惟文集《我依然相信寫真》,他也不會錯過。荒木拍攝墳場將死的花朵,而向西則說自己在股巿大跌後炒友們面如死灰的STARBUCKS也是一個墳場,這個剪接好生清脆,令人精神一振。

向西村上春樹不見得崇拜村上春樹,但他的作品是在粗俗裡有文藝味,「我在STARBUCKS射了出來」系列,那麼慢,那麼多COMMENT,不禁讓人笑道「我是在看昆德拉嗎?」向西深知延宕之重要,總是大量前戲,大量出於階級自卑的內心糾結,大量令人發噱的錯摸,戲肉的色情成份則少到幾乎可稱欺騙讀者。很慢很慢,總是準備不好,結果高潮未開始就過去了,這種文藝味,透過大量的IRONY再滲出來,卻令人有一種真誠感。像一個常常說謊的人告訴你他有說謊的那種真誠。

因為向西的IRONY,我一直不相信他是一個八十後,認定他是生於六、七十年代,成長時經歷大量IRONY的文藝作品。如果向西出櫃來證明我是錯的,那是大喜之事,即使他要嘲笑我把他看得太認真也無所謂。

(《號外》AFTER ALL專欄)

10/16/2012

語言的極限與世界的無窮





老艾可已經八十歲。從符號學理論退下來,玩兒過報章幽默評論,小說沒放棄,但最大的資產還是他的博學,上古歷史文學藝術信手拈來,以前呈現為文章裡遍佈閃爍的典故,在與文化脈絡斷裂的年代典故本身變為焦點,我覺得比《倒退的年代》裡骨火味太重的時事批評文章令人愜意得多。

《無盡的名單》時很容易想起艾可一個令人發噱的經典弔詭:「繪製一幅一比一的帝國地圖是否可能」——地圖如果一比一就完全失去了其實際功能,只是行家、知識份子都難免有一種「窮盡的欲望」,想把萬物都涵括在自己的符號表述系統裡——看他正經八百地分析「一比一的地圖可以放在哪裡」之類的荒誕問題,半夜真是會笑到吵醒鄰居。

今次是名單。地圖、名單、索引,這些東西外人看來沉悶而只具工具性,但艾可就是有能力把它們隱藏的魅力蒸騰顯現——萬物的名字,從分類的雛型到分類的極限,世界的現形直至其無限——只要完整摘錄其中任一名單,都可以窮盡本文的字數限制。

名單一開始時一種啟蒙。在世界初開的時候,人們想紀錄他所見的萬事萬物,命名,描述,條列,整理,分類。在這個過程中有人開始入迷,那像是一種純粹的魅力,個人的取向默默的成形,啊你看不止神祗、動物、植物、英雄有長長的名單在神話、歷史故事和詞典裡,連神蹟、妖怪、盜賊甚至乳房都有……奇異的多樣之極大化。荷馬的吟遊詩裡,特洛伊的諸英雄乘著多色的船渡海而來,是一種古典之風;但過度但連貫的描述,對於現代主義及都巿文學來說,卻是一種時代的特徵。到安迪.沃荷的一式一樣金寶湯,豈非名單的一種自我推翻?

藝術是碰觸極限的,但名單好像不會有極限。名單像是一個漩渦,它有自生的魅力。羅蘭.巴特的〈我喜歡,我不喜歡〉,個人意味之強,極像辛波絲卡的〈種種可能〉,而它們在結構上完全一樣,內容卻完全不同,足證世界放大到纖毫畢現時,必然是細節無窮。於是在名單中,語言在極限伸張的同時,卻最容易讓人感到語言的極限已在眼前。

愛好文學閱讀的人,往往在名單裡看到很強烈的裝飾性。寫詩的人都知道,名詞,就是意象。你說,黃金,就有了光和重量;說鼠尾草,就不但有了毛茸茸的香草,還有了鼠的息息率率與隱秘。艾可深知其中之妙。「枚舉性的修辭」,並且,如果我們具備趣味的眼光和耐性,便可把一張完全實用性的名單,讀成詩性的名單。書中摘引兩篇連禱文,毫不重複的數十個聖母之名和近百諸天使之名,以及重複的「請為我們祈禱」,便知,所謂救贖之形式,乃是,由名字的單純,及數量累積而來的,壓倒性的力量。

《無盡的名單》照現的,是知識與夢的一體兩面,藝術與資料的共性。就其根本而言,它告訴我們,在觸手能及的世界之外,還有另一世界,甚至,無數世界。在日益封閉的現實世界裡,開啟一個更為封閉的世界,有時簡直就是救贖。是的,書與藝術,不是俗世的點綴,而是救贖。

(刊明報世紀.翩翩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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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蘭.巴特
《羅蘭.巴特論羅蘭.巴特》
〈我喜歡,我不喜歡〉

我喜歡:沙拉、肉桂、起士、甘椒、杏仁糖、新剪的草味(為什麼哪個有「鼻子」的人不做這樣的香水)、玫瑰、牡丹、薰衣草、香檳、輕抱的政治信念、葛蘭.顧爾德、太冷的啤酒、扁扁的枕頭、吐司、哈瓦那雪茄、韓德爾、慢慢走路、梨子、白桃子、櫻桃、顏色、手錶、所有種類的寫字筆、餐後甜點、粗鹽、寫實主義小說、鋼琴、咖啡、波洛克、TWOMBLY、所有浪漫音樂、沙特、布萊希特、維恩、傅立葉、艾森斯坦、火車、美多克紅酒、有零錢、《布瓦德和貝居謝》、穿涼鞋走在法國西南部的巷道裡、從L博士的家看到的阿杜爾河灣彎道、馬克斯兄弟、上午七點鐘離開薩拉曼卡時的山脈,等等。

我不喜歡:白色的松鼠犬、穿休閒褲的女人、天竺葵、草莓、大鍵琴、米羅、套套邏輯、卡通影片、阿圖.魯賓斯坦、別墅、下午、薩替、巴爾托克、維瓦第、打電話、兒童合唱團、蕭邦的協奏曲、勃根地的布朗勒舞和文藝復興時代的舞蹈、風琴、他的小號和定音鼓、政治—性的、場景、創制、忠實、晚上和我不認識的人為伍,等等。

 我喜歡,我不喜歡:這對誰都無關緊要;這顯然沒有意義。然而這一切都意味著:我的身體和你的不一樣。因此,在這無政府的品味和厭惡泡沫,在一種倦怠的模糊裡,逐漸出現一種身體之謎的形影,需要串通或惱怒。從這裡開始身體的恫嚇,別人必須自由地忍受我,保持沉默和禮貌,面對他們和我並不相通的樂趣和拒斥。(一隻蒼蠅惹煩我,我殺死牠;什麼惹煩你,你就殺死。我如果沒殺死那隻蒼蠅,那是出於純粹的自由主義;我是自由主義,為了不要成為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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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羅蘭巴特的自由主義魅力,對我來說是最具誘惑的一種。

2. 我本來已不相信羅蘭巴特的遺著出版,但為了這一篇,我會買下《羅蘭.巴特論羅蘭.巴特》

3. 對於喜歡的瑣碎之文,尤其名單,還是抄一次才能顯現其魅力。


10/12/2012

回頭

野狗一再一再回到那個被打傷並驅趕的街口,蹲下來看著路邊一切景物。它流過的血已經乾透而且沒有一點痕跡,事物的文明秩序,與它的不可控制,平行的世界不存在裂隙。

它終於順利成為一個影子,張口發出空虛的聲音。夜裡經過的人都低頭疾行,他們刻意錯過幽靈。

街燈下,奧爾菲斯走向地獄的出口,心裡滿是自己的琴音。故事已經被重複太多次,沒有事情能改變他的步伐。奧爾菲斯不回頭。因而他也就不是奧爾菲斯。



10/11/2012

值得記取的對話



參加了浸大人文與創作系辦的「為人文創作」講座,我和黃耀明、梁國雄任嘉賓,主持是文潔華博士和周耀輝博士。有幸和重量級嘉賓同場,談得非常盡興愉快,互相之間的對話交流令人回味再三,相信亦不負當日出席的同學。

大學中的思考絕不自困於象牙塔,它只是會比日常生活中更為深入與獨立,參照更多學術與歷史的脈絡。難得是這次討論會特地找來大學以外的人,而且多在其生活層面進行抗爭。明哥近來的演唱會、參與遊行集會,帶動演藝界風氣,推動反國教等抗爭,他在席上侃侃而談,完全顯現他作為一個artist(超越「藝人」)的自覺與修為,不是跟場合隨便講兩句的水平,是有長時間的培養。長毛更fit,簡直是魅力四射,從俄國的文藝政治鬥爭談到性在人類史上的抑壓,肚裡墨水洋洋未盡,本來這不是屬於他的場合,群眾卻慢慢被他折服,會後找他拍照的人和找明哥的幾乎一樣多。傳說中選舉時零宣傳六萬票就自動湧向他,一點無虛。

人文學科、創意及專業寫作,在香港這樣的商業社會,往往會換來質疑:咁即係乜?經歷多年生活,我想人文學(humanities)是一種複合的生活及思考,它不是向任何範疇的孤注投入,而是長期的知識與關懷之辯證。這是一個創作和關懷社會前所未有地廉價和容易的年代,我們更要記取人文科學的複雜,它帶領我們向更高目標永無止盡地追尋。

會後我們感嘆,城巿裡雖然日日有許多有意義的討論,但傳媒對於討論會都沒有興趣,連文化傳媒都不再參加各式討論會了,遑論報導內容。周耀輝忍不住說,在荷蘭,報紙每周會有一個專欄,將當周通過的博士論文作一個簡單報告,讓知識與社會互動連結。歐洲真是夢幻地好,而我們要相信、要耕耘本土人文風氣,直至夢境成真。

10/10/2012

奇異的港男選舉



(想了很久要不要post上來……實在沒怎麼寫過這種文章,以前我也懶得批判選美的……)

ATV也搞港男競選,參賽者「骨格精奇」,穿著泳褲大擺甫士的照片,致令網絡熱傳,包括指其中一位秃頭的參賽者很像人稱「秃鷹」的警務處處長曾偉雄……但作為觀者,實在一看到就覺得很噁心,不想再看。(如果這樣說傷害了誰,我願道歉,我只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

其實對樣貌俊美身材健碩的TVB港男參賽者,我也覺得不順眼,寧可請他們穿上衣服、停止貓步。A& F的猛男橫抱港女,我也一點不嚮往。筆者就是屬於「老派人」,覺得好端端一個人,不必走誇張自己身材的步伐,不必靠突出外表來賺取名譽。動物學家指出很多動物在求偶期間,性器會格外突出、腫脹,早期的性別研究甚至說,女性塗口紅就是模擬雌性動物發情時陰唇會發紅的狀態……這樣說可能有點誇張,但關心「人禽之辨」的人就是不願過度粧扮自己。選美活動習慣突出性徵和誇張粧扮,選美秀亦可看成一種集體大型的發情場合,令人害羞。

女性選美活動由來已久,社會上比較接受;當然用以上觀點來看,依然杯葛可也。男性選美更把選美活動的荒謬突顯出來——傳統的藝術觀點說,女性在古典畫作傳統中往往直接注視畫外觀者,因此女性是「被觀看的主體」,她的外表直接影響到她作為人的價值;男性則是因其行為來定義其價值,一個不修邊幅的男性仍然可敬。但在什麼都可以賣的年代,男性也被放上賣場。不爛你還不看呢。

也有反駁說,選美的「美」不應只有一種標準,為什麼不欣賞人家的自信(或者主辦者的大膽),明知自己外表不合乎主流審美標準,也可以走到台前。這種激進觀點我接受,我的審美觀太過主流甘受批判。但同時可以考慮背景:「ATV焦點」因為抹黑反國教運動和學民思潮,一度成為城中批鬥對像。破罐子破摔,爛有爛做,現在還用怪異港男選美來突圍,網友說這是高招的網上維穩,分散巿民對新界東北被赤化的關注力。香港這樣BAD TASTE,也是把愛香港的人趕離香港的方法,像邁克就說嚴肅考慮是否再來香港溝仔。

10/05/2012

從來沒有

知道你會看我的blog,心中一訝,但我們都是笑得很快來把一切掩抹的人,一切關於寫作和生命的話題,現在對我來說都太危險,因為我是流放的人。

我很久很久,也許是從來沒有,寫對象只有一個人的blog。

其實虛無之美,我何嘗不知。就像此歌——mla的歌,永遠都太短,永遠都像沒寫完,所以讓人留戀。






10/02/2012

榮譽,香港認同與捍衛之路


新界東北規劃成兵家必爭之地,事實證明,「保衛香港之戰」這種號召方向是目前最具動員力的口號。香港人對於本土及身份的捍衛意識,已經遍及社會每一個階層。猶記得2006年本土運動重提身份、反殖等議題時,香港社會仍處於摸索的階段,核心價值尚處於混沌模糊狀態。如今核心問題也許仍未定論,但社會上的動力卻已經凝聚壯大到不可忽視的程度。

參加完九月七日反國教包圍政總的集會,回到家後我看到網上一張照片,是擠滿馬路的人群空出一條雙行車線的車道讓救護車通過,於是在臉書上有感而發:「有人暈時我在附近。明明好迫好迫,十幾萬人,一話有人暈,迅速退開一條闊路,如圖。搵唔到醫生,一個傳一個,唔得,變陣,十幾個一齊大叫:「有無醫生護士」大叫三聲,馬上找到。要路有路,要人有人。完成,由衷拍手,相視而笑。沒有指揮,自動自覺,善良如羊,機警過軍隊。呢個廣場而家真係神奇到癲。香港人有時真係好爆。有幸成為其中一份子好光榮。」這段引來596個like、2340個share,是我那面向文藝小眾社運的臉書上不曾出現過的,自己都嚇了一跳。究其內容,它只是一個群體中的無名者的見證,以及由衷的自豪感,在一個廣被參與的運動中,擊中了群體的共鳴。

也就是說,無名者對於參與社會動員,而引起的香港身份之自豪感,是目前社會潛能的引爆點。這與以往香港社會以經濟成就、國際都會來召喚集體榮譽的時代,迥然有異。

作為普通人的榮譽

社會動員一向多談批判,卻少研究「自豪」與「榮譽」這樣正面的價值。改弦易轍,我去翻克瓦米.安東尼.阿皮亞(Kwame Antony Appiah)的《榮譽法則》(Honor Code):此書介乎歷史與哲學之間,討論「榮譽」這種一度被認為是陳舊的集體心態、當代道德哲學較少談及的範疇。所謂榮譽感,即是一種受他人尊重而能抬頭挺胸的心情,而正因我們受他人認同,於是有了面向外在的公共性。榮譽不像哲學有那麼絕對的道德高地,也不像心理學那樣內在、個體化而不論道德。來自他人的認同和尊重,可分兩種:一是「評價的尊重」(appraisal respect),即根據某個標準,你表現得較大部分人卓越,而得到尊重(如諾貝爾獎、奧運金牌等);另一種是「認可的尊重」(recognition respect),即出於某種事證,你做的事合乎你的身份,便可得到尊重(如法庭中的法官、球場上的球證)。

如果把「認可的尊重」放在一個群體中看,則是你的行為,若遵從了該群體的法則,便理應得到同輩的尊重。這種尊重是不需要你表現得比他人卓越、也不包含佩服的情感。在過往的騎士社群,是忠誠;在紳士社群,是和善仁慈——我想起過往在六四七一及這次反國教公民廣場上遇過的無名的善良巿民,他們理性、聰敏、禮讓、考慮他人,公民道德的秉持讓我們自覺是公民社會的一員,而這個不時常出現的公民社會,便是走出來捍衛香港的普通人們,其榮譽感的來源,它甚至讓我們對未來有信心。在反國教公民廣場上,我中產階級的少婦朋友說,平時常說要移民、香港住不下去,但一到公民廣場,負面情緒完全消失。

香港難以定義的榮譽

《榮》書中以幾種曾被認為是身份榮耀的事物如決鬥、纏足、蓄奴之消亡,去看榮譽法則如何轉變。決鬥曾經是騎士身份的象徵,纏足是淑女的象徵,蓄奴除了代表貴族的階級地位還包括實際的經濟產出。榮譽法則如何改變,讓人類去到現代社會?阿皮亞發現,要求取消這些社會陋習的道德譴責一直存在,但單純的道德譴責並不足夠,還必須要談及「榮譽」,才能推動政治運動及社會改革。以歷史的習俗來看,說「蓄奴」這種習俗,傷害了熱愛自由的英國社會之榮譽,比嚴肅的道德譴責更能推動大眾支持,大眾可以為了榮譽,而放棄蓄奴的經濟實利(當時許多日常物品如糖的生產,全靠英國及其殖民地上的奴隸)。

問題循環回來了:在其它國家的歷史例子來看,榮譽必須訴諸身份與傳統,並有法律支持(戰場亦常在政府與法律層面)。而香港人並沒有像英國人那麼清晰的身份劃分,甚至,回看香港的公民運動,許多是在與政府相抗衡的狀態下發生。所以香港公民的榮譽感,只能得到同輩「認同的尊重」,難以得到政府正面的認可及推廣,純靠民間的輿論及共識,偏偏輿論可能被操縱,民間有時一哄而動共識不明,過後的共識基礎可能被抹除。所以大型的公民運動,過幾年就來一波,都是捍衛類似的核心價值,讓公民們煩躁於「為什麼我們還在捍衛這麼基本的權利,為什麼這麼基本的東西都被侵蝕」。因為如果沒有外界的危害,我們往往不能發現「香港」的邊界,於是也難談及「香港的榮譽」。

香港社運講求先進,反對保守,其獲得往往是「評價的尊重」,即認為這些訴求因為較一般社會進步,而得到某種尊重。社運是真誠的,但因為它遵從的法則不是香港社會所熟知,所以往往得不到「認可的尊重」。阿皮亞說,「真誠的人會追求他自己的理想,[…]但一心要做對的事和一心要受人尊重並不相同,唯有在我們在乎受人尊重時,才會把表現得好和我們在社會中的地位連結在一起,榮譽使真誠為眾人所知。」

讓真誠為人所知

捍衛香港的運動中,某些以「勇武」的號召,但它們牽動的往往是直接的騷動式反應,如包圍水貨客。它們無疑是有一定的捍衛作用,但因為它是像口渴就要喝水那樣直接的需求,尚難稱為榮譽。另一個問題是,當新界東北原居民向反對規劃者動武的時候,「勇武」的號召便變成問題。我傾向認為這是榮譽問題而非道德問題,不傾向以道德高地去批評民間直接的訴求反應。

目前來看,真正能強烈喚起香港人身份的榮譽感的,仍是一種公民社會的良善表現,理性、考慮他人感受、不為回報的付出。今年關於榮譽身份認同的本土事件,如民間投白票、沙灘執膠粒、反國教運動,都是政府缺席(梁愛詩說「無政府」時,她真是說中了)而民間自發,參與者都莫名地在其中燃起對香港真誠的認同。如果榮譽能使真誠為眾人所知、啟動更大的社會動力,那麼讓我們再抬頭挺胸,看看民間自發的道路可以走多遠,在混亂的世態中一起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