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2016

親疏簡體字





網絡上有家長發現教育局短期內到期的諮詢文件中,有包括學童要學習閱讀簡體字之項目,引來很大爭議。又有見家長分享教育局回應,說此項目一直存在,而具體操作則交由各學校自行決定。回信甚長而煩瑣,家長疑慮未減。

簡體字近年成為日常政治議題,是次爭議雖有一點點捕風捉影成份,但背後的憂慮卻是真實。一來是以「國民教育」風波以來,政府各式「中共化」的政治措施一直不得民心;二來這也是社會上對於自由行過度膨脹、導致原有港式生活文化消失的反抗。在兒童教育問題如TSA爭議後,普遍社會更加意識到兒童現在真的要學太多東西,根本無空間去消化,遑論培養興趣,家長陪同一起受苦。當他們看到要兒童再花時間去學習簡體字,真會嚇一跳。

歸根究柢,簡體字是否需要學習呢?就筆者個人經驗、網絡反應、專業中文教育工作者的意見,都認為是「由繁入簡易,由簡入繁難」。簡體字是在繁體字的基礎上轉化而來,懂繁體字者基本不難掌握,有說讀完一本書以後基本就能懂了。

簡體字的產生是中共建國的政治措施,比如雷競旋曾寫過一篇文章,考證當時新任中國銀行董事長肖鋼之「肖」,理論上是「蕭」的簡化字;但肖鋼堅持自己姓肖而非蕭,雷競璇便考證歷來姓氏族譜,發現「肖」姓從不存在,是在1949年後才出現的姓氏。這筆胡塗賬,便折射出中共推行簡化字的過程中如何沙塵滾滾,有一些家族甚至失去了原有的身份。肖鋼剛辭任中國證監會主席,在中國股巿的亂象裡,我還是記得這桩香港知識份子巧妙挖掘出來的公案。

簡體字其實也有其文化歷史身份,比如很多是由行書、草書字體演化而來,裡面有文化流轉的溫度,一併叫做殘體字有點可憐。像當年「堅尼地城」站上的「堅」字,被質疑為簡體字,其實是行書,有點殺錯良民。會讀簡體字其實就當識多種語言,也是便利。香港考試也一直都是繁簡通用,因為手寫必然導致簡化。讀書人來說,讀簡體字是因為簡體書種實在比繁體書多,還有書價差異。不過八十後及更年青的一輩,都真的多了很多不願讀簡體書的人。時代與文化的變化,我們會因為厭惡而變得遠離世界主義的開放嗎?我只知道,不必要的強迫學習,一定有份製造厭惡。


 (ming's column事到如今)


3/18/2016

忽爾中年



原來已中年。底子裡是個叛逆少女,也一直喜歡出格衝撞,有天突然發現周圍的人對自己容忍度變小,玩笑惹出禍,才明白青春的特權限期已過。中年必須謹言慎行,因為犯錯已經不再可愛。

真是連衣服都要全部換過呢。換季時特別唏噓,滿屋的T恤好像都沒機會穿了,不規則鮮色裙也好像超齡,青春少女才CARRY到的古著,又輪不到我。童年時著衫就好老餅,想不到有天發現自己可能衣不稱齡,是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考慮到別人的眼光就份外尷尬,中年原來可能是一個自我認知與他人認知無法縫合的年紀。

進入中年也像開始一場新的學習,不好意思讓人知道自己的無知,但對於中年,確實無知——於是開始看一些網上的大眾心理文章,什麼「35歲後必須知道的N件事」之類。最認同的是一道「要接受自己的限制(亦即缺點)」。這話說來簡單,但不到絕處是不知它的意義到底指向什麼。去年在台北詩歌節認識詩人曾淑美,她少年成名,做廣告混到上北京,但受挫回來,跟我說意味深長的一句便是「要接受自己有限制。」身體有限制,環境有限制,有些事情是你以前做得到而現在做不到的,而且正是因為是你才更做不到——若不懂接受這點,會陷入瓶頸甚至絕處——中年面對的環境往往更為複雜,若不知進退,可能粉身碎骨。自己心裡的死角更可怕,實際困難解決了,心理創傷還可能留很久。

中年首先是發現周圍的環境變化到不再認得,然後與自己喜歡的青年格格不入,彷彿幼時的自己吵架,決裂更糟,連自己都傷心。在世界變化之下的孤單,中年必須重尋朋友,那些可能結婚生仔面目全非的朋友,千辛萬苦地重建自己的人際網絡,不曰利,只為自己的心。我們必須活在一個自己能夠信任的世界裡。

自己信任的世界或者不易求,但要找自己認識的世界或者還不太難。近月刮起港式九十年代懷舊風,校園、壁報、流行曲、香港電影、電視劇,都好像讓我們可以證明自己曾擁有過那個時代,那個時代的美好彷彿可以證明自己也曾是美好的。當然有美化,不過我在想,這可以重新激起一些與我同齡的人們之奮鬥心嗎。中年,也是一個肩負沉重責任的年紀——我們開始以責任來定義自身。

 (刊MING'S「事到如今」欄)

3/15/2016

眼神





小時讀過一些大眾心理學書籍,分析面部表情,說肌肉最容易控制(因此也最容易騙人)的是嘴部,而最難控制的是眉(因此也最容易洩露心情)。不快時抿抿嘴,面部表情就柔和得多,但眉毛可能還是憂慮緊擰。

讀了這些,我的城府不見得有加深,據朋友說快樂不快樂還是寫在臉上——不排除是我的朋友都太敏銳。

不過人們還是比較相信眼神。一雙神光內斂或精光四射的眸子,還是可以令人自然就產生信心,覺得這個人可靠或者聰明,善意或者快樂。據說沒信心的人說話時會瞄著人家的嘴,其實抬頭向上看對方的眸子,至少顯示了自己的信心。

寫作者對人總有直覺。以前在愛荷華遇上醫生出身的小說家池莉,儘管不諳英文,但觀察力的確敏銳,連哪個作家嗑藥都說得出來。我記得太陽花過後我到台北旅行,住在善導寺站附近的民宿,走進附近一咖啡館,只覺氣場完全不同,空氣中運籌思考的氣氛很濃,原來那就是著名的「慕哲咖啡」,開辦探討思想兼及議政的「哲學星期五」,附近就是民進黨總部。後來在師大路附近去到「半路咖啡」,也覺得持店的青年眼神不一樣,聊過才知他們也參加過太陽花運動。

有什麼不一樣?像在純粹文青的咖啡館如「路上撿到一隻貓」中,裡面的青年眼神比較慵懶,焦點不集中,眼神像飄飛渙散在虛無的空中,超然無視於現實,手邊懶懶垂下一本《尤里西斯》。而慕哲與半路中的青年,眼神專注,不一定和你很親近,卻好像後面還有一層丘壑,很知道自己有什麼要做(不見得是店務)。流連在那些店裡的人,也明顯是「有事要做」的。我心裡給他們起了個名號:「密謀者少年」。在香港,這種眼神的青年其實不多見。

眼神很重要,像舒琪說,他信任楊岳橋,首先是因為楊的眼睛神完氣足。年初一晚在旺角,許多蒙面人士,眼神掃過我時有一種冷漠,像我只是街邊的物品,而非人。我理解是他們心裡想著自己的衝擊行動,傾向宣稱自己無底線就顧不得其它,他人不過是物件一般的棋子。因此我也沒產生太多浪漫幻想。但其實激烈行動不一定要這樣,幾年前六四後到中聯辦示威,一到後門全是black bloc裝束人士,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他們打量我時,儘管陌生,但我見到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人。我會比較信任這種行動群體。

亂世中,應更珍惜自己對眼神的直覺。去年以來,會有些人表示是我粉絲而來求照,但神態可疑,我都一一婉拒。新近的case是,第一堂課就有個學生一直神情詭異,陰陰咀笑,過後發現他是在拍我照片放上網作人身攻擊供朋黨恥笑。其實既有成見,何必take我的課互相折磨,浪費大家時間。科技給人予便利,在亂世中卻演化為人際信任的崩潰。

也沒有別的解決方法。希望正面溝通時,我的眼神足夠澄明,推動我與這位學生之間的溝通理解,解開無明與惡緣。

 (刊世紀.翩翩不戒)